大爷大妈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像真看到了似的。
“跟遭了报应一样，临太太被赶出去的时候，四脚朝天地绊了门槛，这张脸是没法儿看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送到警察局了。”
大妈说完，忍不住凑上来小声问：“我说道长，你跟小师父去过临家，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那个临太太之前求爷爷告奶奶的，其实是在替自个儿保命吧。”
宋郁华脸上笑意不改，一脸神秘：“……因果自有定数，哪里是找来几个玄士道士就能救下的。”
“所以大妈，咱们平时还是得多做善事，无愧于心才是。”
听得一帮大爷大妈连连点头：“是这样是这样！”
“不然就跟临家这仨似的，不过也是真怪，居然连着降了报应！辛苦老天爷连着开眼了。”
临钦瞬间攥紧手心，咬紧牙关继续一下一下狠狠地捣药。
一声一声，全捣进了宋郁华的心里。
宋郁华脸色一僵，干笑两声：“……那什么，大爷！这事儿不算，您还有什么正经要问的，说吧！”
连算五个，宋郁华看着指尖流散的玄气，明显已经觉得吃力。
趴在父子俩头顶的气运敏锐，戳戳她：“孙媳妇，差不多了，你还剩最后一次反噬，要不要去桥洞那儿吐一会儿？”
“我刚过去看了眼，视线死角，这两小子看不着你。”
宋郁华：…………
现在还是看得着看不着的问题吗……
……可到底也不能真在孩子面前吐出来。
宋郁华想了想，又扯了扯临渊的衣角。
临渊垂眼，反手握住她，顿了顿：“……用不用我陪你过去？”
“不用，我去一趟就回来。”
说完试探地望了眼还在一下一下用力捣药的临钦，趁他没回头，赶紧起身往桥洞走。
她一走，临钦捣药声瞬间一停。
临渊叹了口气：“你想去就去吧，别跟她吵。”
临钦低头，没一会儿，桌上一声清脆的搁置声响起。
临渊听着快步朝前走的脚步声，偷偷把宋郁华位子前的那杯水倒了一半，又偷偷把水壶里的水倒了一半。
……
桥洞下，宋郁华擦了擦嘴角，叹了口气。
还好最后一次，这要是再吐下去，半条命都得没。
刚站定，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传来，宋郁华瞬间转头。
面前，临钦不知道站了多久，正静静看着她。
宋郁华眨了眨眼，扯了个笑：“……儿子，妈妈…………”
还没说完，临钦突然走上前，在宋郁华微微怔愣的目光中，他伸手擦掉她嘴角一点剩下的血迹。
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如果我现在就喊你妈妈，你能不能以后都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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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天桥底下有对瞎眼父子22
天桥底下十八个桥洞，一个早上过去，几乎每个桥洞底下都坐着三三两两的普通人。
说着天底下最寻常的话。
“我孙女马上开学嘞，小姑娘在我这里吃了一个暑假，总算吃得白白胖胖回去啦！”
“等下去市场看看，买点两盆花回去，家里刚装修完，空荡荡的。”
“我下午打算做点米糕，一会儿你们过来尝尝嘛！”
…………
耳边是一阵又一阵不带重样的闲聊声，临钦看着眼前跟他有着同一个轮廓的女人，手上是一抹显眼的鲜红。
被手指晕开的一点红色，在这样惨白的一张脸上格外清晰。
临钦忍着眼眶里一点充盈的湿润，压住涌上来的哽咽，尽量平静道：
“………我手上其实是有点积蓄的，带着爸爸回来原本可以住个条件好一点的地方。”
哪怕不是繁华的市中心，也可以是普通的小区市镇，而他却带着临渊住到了这样一个棚户区。
周围都是年纪大，格外吵嚷的老人家。
宋郁华早就褪去最初的怔愣，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呢，为什么没有住好一点的地方。”
临钦摇摇头，红着眼，流着两滴眼泪，却表露不出再多的情绪。
他看向手指里这点渐渐干涸的红色：“………因为。”
“好像听着这里的人说话，我觉得我和爸爸才像个真正的人。”
他们父子俩被关了太久了，也走了太久。
等再重新回来，一个已经被格外多的苦难压得沉默寡言，一个被仇恨缠得满身阴郁，就如同宋郁华第一回见到他们时，弥漫笼罩在周身的，是层层叠叠源源不断的黑气。
压不住，散不尽。
“没有人会喜欢我跟爸爸这样的人，你明白吗。”
眼前的少年哪怕在努力剖析自己的心情，努力想把这点压在心底的心思倒出来，努力表达着诚恳。
但在这张平静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我想过的，把那些符咒送进临家报完仇后，我和爸爸还是得有崭新的生活，爸爸不能是那样的爸爸，我也不能是这样的我。”
一个年轻的少年，哪怕被仇恨蒙蔽，但因为有牵挂，心里也藏着一点憧憬。
他说得委婉，又自以为地直白，可乍然一回顾，好像也没有说到点上。
顿时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连忙要补充。
宋郁华赶在他重新开口之前，握住他带着暖意的手，缓声道：“你想过以后带着爸爸来找我，是吗？”
随着这一句，临钦脸上的懊恼一瞬停滞，目光微微闪烁地垂下，感受着手背上格外凉的触意，他咬了咬牙。
“………是。”
他想找到她，明明所有人都有妈妈，为什么他不能有。
他一定也要有！
“……可是我想你也肯定不喜欢这样的我们。”
“小时候爸爸说过，是他对不住你，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这辈子都不应该见到面。”
他不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如果有朝一日他能见到妈妈，出现在她面前的孩子至少是一个正常，讨喜的孩子。
做不到讨喜，那他和爸爸就努力正常。
“这里很好，我看到过像那天来测字的叔叔那样一心投在孩子身上的大人。”
“我也见过排了很久号码牌子，只为了问一句家里丢了一礼拜的狗在哪里。”
还有每天充斥在耳边的十几个桥洞底下琐碎的日常。
这样简单的浓烈的生活，天知道，他跟爸爸有多想融入。
说着说着，他好像又跑出了重点。
宋郁华适时补上：“想过如果有一天找到我，就带着我过这样的日子，是吗？”
临钦低头，眨掉几滴快掉下来的眼泪，半晌，点了点头。
宋郁华看过去，能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在阴凉的荫蔽处微微发抖。
“是，我想过。”
少年音色终于哑了一点：“我还想过你的模样………我很想你，很奇怪，我明明没有见过你，但是我就是很想你。”
仿佛在他的记忆深处应该有一个模糊的存在。
“你想象中我长什么样？”
…………
“…………我想你可能有一头长发，喜欢穿漂亮的衣服，买好看的首饰。”
穿梭在菜市场，也出入美容院理发店。
“就像世界上很多妈妈一样，有一个最简单最广泛的模板。”
说着说着，他突然笑了声，抬头红着眼上下扫了眼前的女人一圈。
宋郁华也笑：“………所以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她这个妈妈不光没有一个像样的模板，甚至称得上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独特。
临钦点头：“意外…………很意外。”
他又摇头…………又不意外。
好像他的妈妈本就该是这个样子，记忆深处那点模糊的轮廓立刻就有个确切的代入。
他哑声道：“我不是个好儿子，从你回来之后对你没有过好脸色，对你一点都不好。”
明明很想靠近，可又不停地在把她推远，从前的设想随着这个独特的妈妈的到来全部推翻。
慌张之下，他甚至没有一个完善的二手准备怎么跟她好好相处。
临钦另一只手抹了一把眼睛，眼里难得地闪过一丝得意。
“可正好，你也不是个好妈妈。”
“你不会做饭，更不会挣钱，满口谎话，再没了道术，真是连怎么活着都困难。”
他每说一句，宋郁华脸上的笑意就扩大一分。
“怎么了嘛！我就一个优点都没的嘛！”
临钦也跟着笑，相似的两张轮廓，乍一笑，真是像得没边了。
“………可你有一点好。”
“哪里啊？”
“我怎么闹别扭，怎么欺负你，你都不生气。”
他认真道：“你是我见过最可爱也是最厉害的妈妈。”
宋郁华忍住笑，立刻转过头：“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