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韵儿与韩苒之相视一笑未语。
恐怕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
此时,云亲王府灯火通明,王府上下人人提心吊胆,忙成一团。
清华苑内。
苏清晚现已清醒,乖巧地躺在软榻上,那双丹凤眼却黯淡无光没有焦距,深暗的眼底充满平静。
小园看着安静的有点不像话的小世子,心里不由又地愧疚自责几分。
回想当时找到小世子时,只见小世子浑身湿透,可怜兮兮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披盖着一件女子的外衫,而小世子死死盯着手里紧攥着一把没有署名的折扇出神。
保持缄默至今。
紫檀雕牡丹花纹的屏风外,站立着一位年逾四十,正值壮年的女子,身穿黑色金纹的蟒袍,未说话,却散发着不言自威的压迫感。
当下她明显眼中化不开的浓稠墨色快要迸发出来,满身的戾气难消,令人生畏。
一名女医官谨小慎微地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回禀云亲王,小世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加上受了寒,配上几副安神药和伤寒药,休养几日便可。”
云亲王一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微动,“下去吧!”
随后一名侍卫前来禀报,“回禀云亲王,伤害小世子之人,已经全部抓到,现已关进大牢,而所救小世子之人现未找到。”
然而,屏风外的话悉数落尽苏清晚的耳中,他迷离的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片水色。
云亲王面容深沉地挥了挥手,侍卫便退下,他绕过屏风后,冷冷的目光犹如利刃般地扫了一眼小园,小园立马诚惶诚恐地离开。
因为他知道,若不是有小世子替他挡着,他脖子上挂着的脑袋,此刻早已被云亲王挥刀斩下。
云亲王望着面色苍白的小儿,原本正颜厉色的脸庞,在明黄的烛光下变得柔和几分,微微湿润的眼中既有疼惜又有一丝痛苦。
良久,她才缓缓出声,语气也软下几分,“你为何不听为娘的话,为何屡次偷偷溜出去,若是这一次……”
“正好,我也想爹爹了。”苏清晚面无表情,好似毫无生气的潭水,充满死寂。
一句语气轻飘的话瞬间刺痛了云亲王内心某处,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拳头紧握似乎在隐忍什么,片刻之后放下,不容置疑道:“休息好后,便去国子监男院上学。”
随即转身而去。
苏清晚鼻尖一酸,眼眶越发红润,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涌起一层水汽。
他立马翻身朝内蜷缩在一团,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狗,看起来可怜极了,令人忍不住想要把他抱在怀里,百般疼惜呵护一番。
随后,他唤小园进屋交代了几句,小园便熄了灯,轻声关门退出去。
房内渐渐安静下来,与黑暗彻底同为一体。
苏清晚一人睡在房中,渐渐地越睡越不安稳,可他无法醒来,仿佛被囚禁在无尽的黑暗中,任凭他如何走,都只有望不到头的空旷与黑暗。
就在他绝望无助时,忽然耳畔响起爹爹的熟悉声音。
“晚晚,晚晚。”
那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来了,那是他日夜思念的声音,这是爹爹给他取的乳名,没错!这是爹爹在唤他。
苏清晚呼吸急促,丹凤眼眼尾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整个心头像烈火灼烧一般,压抑着心中滚烫的情绪。
他寻声望去,眼前的黑暗被一束光亮劈开,而他夜夜思念的爹爹,面带温柔的笑意地站在那束圣洁的光里。
苏清晚终于崩溃,眼中的泪水下一秒全部倾泻而出,他含着热泪朝着那束光跑去,一站在光里,周围瞬间变成了往日与爹爹相伴的场景。
爹爹坐在后花园正在一针一线给他做衣裳,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的晚晚真是个小淘气,这又是跑哪玩去了?快过来,让爹爹比划比划,看看是大了还是小了?”
苏清晚乖乖地走过去,可每走一步他脚上好像挂着铅似得无比沉重。
“呀?我的晚晚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快告诉爹爹,爹爹给你撑腰。”
苏清晚委屈巴巴道:“是娘亲,是娘亲欺负晚晚。”
“好,爹爹这就找你娘亲算账去!”爹爹无比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着离开。
苏清晚突然意识道什么,着急地大喊:“爹爹!爹爹别走!”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黑暗。
突然回到九月百戏团表演的火热画面,苏清晚和小园被拥挤的人流冲散,孤身一人的他被三个市井泼皮缠上,他吓得慌不择路四处逃跑。
只见周围越来越来黑暗,越来越安静,而身后三个泼皮死死追着他,他一不注意掉进流苏河中。
流苏河的河水刺骨奇寒,针尖般的寒意顺着他四肢百骸往骨髓里钻。
不会泅水的他,只能等死。
渐渐地周围变得很安静,窒息感迎面而来,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五感在慢慢尽失,整个身心往下坠。
苏清晚只记得就在他闭眼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影子带着圣洁的光辉向他奔来。
此时的他知道,原来还有除了爹爹以外的人,像爹爹一样奋不顾身地朝他奔去。
等有点意识时,他始终看不清那面庞,见那人要走,苏清晚急了,伸出手想牢牢抓住那人。
他激动道:“你是谁?你别走!告诉我你是谁?不要走!……”
苏清晚倏然从梦中睁开双眸,他的手僵在空中,发现是一场梦,良久才将手放下。
他满眼的落寂,黯然失神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仿佛他的灵魂有着难以抚慰的伤痛。
苏清晚赤脚走下床,借着柔和的月光来到衣柜旁,将手放在那件整齐叠放的外衫上,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绣在衣衫上的那朵白色玉兰花。
他无比餍足的脸上绽放如鲜花般明媚的浅笑,慢慢荡漾开来,泛着眉梢处。
随后,苏清晚抱着那件衣衫重新回到床上,极为珍贵地枕在怀里,伴随着一股好闻的幽幽冷香慢慢睡去。
这后半夜,月白风清,安宁静谧。
苏清晚睡得十分安稳,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三章 国子监
窗前过马,三日后,恰逢十五。
国子监坐北朝南,呈南北向的长方形,为三进院落式,以辟雍殿为中心,呈左右对称排列的建筑格局。
这国子监的大门叫集贤门,集贤门对面有条集贤街,街道两旁皆是林立的各种商铺,刚好这一天,国子监的学子正值休假,可外出上街。
陆韵儿本来是乘坐马车而来,见这集贤街学子众多,于是便半路下了马车,吩咐秋衣在那候着,她一路步行而来。
此时,陆韵儿站立在集贤门外的一棵千年古槐树下,正等候着司业大人,却不知引起了不少男女学子悄悄议论。
今日,陆韵儿一身白衣似雪般纯净,这个颜色令她皮肤更加白皙,腰间束着红色衣带,衬得腰身曲线盈盈一握,浑身上下溢着气质儒雅,出尘脱俗。
斑驳的阳光从树叶间隙透进来,照在她柔美的侧脸上,尽显岁月静好。
“司业大人,是不是还没有来呀!”刘澜面带无害的笑意,朝着陆韵儿迎面走来,而她的视线却一直打量着集贤街上的青春年少的学子们。
陆韵儿抬眸望向刘澜,笑道:“可能有事耽搁了。”
刘澜唇畔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慢悠悠道出口,“想必是家里的小夫郎缠的紧噢!”
“刘少将军,少胡言乱语!”韩苒之小跑而来,一脸正色道:“这可是国子监,你给我正经点!”
果然为人师表的韩苒之,对待原则问题绝不放任。
刘澜立马认错:“遵命,司业大人。”
韩苒之朝着陆韵儿道:“刚刚府上出了点事,所以来的有点晚,让韵儿妹妹久等了。”
陆韵儿笑了笑,礼貌道:“没事。”
“二位随我来。”
*
敬一亭[1]内。
“啪——”一道清脆的声音。
随后,房内立马传来祭酒大人心疼地惊呼声,“哎呦!我的青花玲珑瓷……”
年逾五十,头发花白的祭酒大人,胡兰珍瘫坐在地上,满眼心疼地看着绘着青花的瓷器摔落一地,碎成了若干个小片,心都快滴出血了。
这可是她收藏多年,陪她半辈子的小心肝呀!
只见一位高挑秀雅的身影,从胡兰珍身旁离开,转身来到梨花木的桌案前,那只纤白的手将桌上叠放的白纸放置掌心,然后毫不客气地揉成一团,随后扔掉。
胡兰珍立马又小跑过来,弯下腰捡起地上皱巴巴的纸团,哭丧着脸:“我特意派人从徽州买来的宣纸……”
这宣纸质地绵韧,光洁如玉,写字作画,墨韵清晰,而且少蛀虫,寿命长。
自古就有“纸中之王、千年寿纸”的称誉。
这胡兰珍心怕是又要碎成一地,可面对来人这般胡作非为,却只能忍气吞声。
胡兰珍见那人又走向景泰蓝,连忙哀求道:“小世子,您有事,您就直接吩咐,微臣照办就是!”
眼前之人正是云亲王府的小世子,身份无比尊贵,她哪敢以下犯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