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边厢,长着一张稚嫩娃娃脸的少年跟一身白衣的清冷王侯站在一具灵柩之前,进行着相似的对话。
“苏家是十分特殊的家族,虽然没有排进江湖四家之内,却独立于江湖,备受尊崇。”燕拂衣嚼着一根甜草根,懒洋洋地道,“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苏家每隔几十年就会出现一名‘天才’,而这名天才横空出世之日,整个江湖之上无人可略其锋芒,必然成就一番传奇。因此苏家传承百年,虽然有过大起大落,但始终不曾衰亡。因此江湖畏惧苏家随时可能出现的‘天才’,一直不敢踩到苏家的头上。”
“直到十五、十六年前吧,那时苏家正直沉淀期,五十年前的‘天才’已经老去,尚未有新生的天才展露锋芒。苏家嫡长娶了白姓女子为妻,这白姓女子,白伊人,就是后来名震江湖的‘妖女’了。”
“祸起萧墙,当时的苏家老祖与苏家族长不知为何闹翻了,有消息流传了出来,成了日后苏家灭门之灾的导火线。”燕拂衣搓了三根香火点燃,漫不经心地插进了灵柩前面的香坛,“传闻,苏家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天才’,苏家之所以传承至今,是因为他们世世代代修炼了一门武功,名为‘先天纳星斗移大法’,顾名思义,这套功法可以将一个人一辈子的内力毫无保留地传承给下一代,缔造一代又一代的‘天才’。”
“但这说不过去。”高行远负手而立,拧眉,“一个人的奇经八脉是随着内力的增长而逐渐变得坚韧的,若是强行以外力注入,就好似吃尽了肺腑无法容纳的食物,暴毙而亡也是寻常。江湖上并没没有传功之法,但十成的内力,能传下四五成已经是极限了。”
“对,但是纳星斗移大法不一样。”燕拂衣吐掉了草根,挠了挠脸颊,“它的奇异之处就在于‘纳星’,就好像驯兽一样,那些内力在苏家人一代一代的传承里变得温和圆融,经过苏家人的努力,那些星星最终变为了一片星图,并且完整地传承了下来。但是苏家的野心不止如此,他们想造出一片星海,想藉由这份秘籍的特性,缔造出突破后天之境的先天强者,那种程度,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方外之士了。”
“你说,这样一部功法,谁能不眼馋呢?”
没有人知道,苏家的功法秘籍是如何流传出去的,因为按理来说这是苏家的不传之秘,甚至连族长都不一定能知晓,它一定是在“天才”和“天才”之间悄无声息地完成传承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消息偏偏就这么传出去了。
“既然苏家的天才如此强大,以一当百也不为过吧?”
“你说得没错,但很不凑巧——苏家那一代的传承,断了。”
那时苏家的“天才”垂垂老矣,正在考教后辈,想要选出下一代“天才”,而他看中的——是自己嫡长孙的孩子,白伊人腹中的婴孩。
“因为苏家的功法传承条件十分苛刻,婴孩从母体内便需要草药蕴养,出生后也必须浸泡药浴,打通奇经八脉。苏家嫡长孙和白伊人的孩子被选为了下一代‘天才’,却不料苏家的秘密,被当时的苏家族长知晓了。”燕拂衣耸了耸肩,“苏家族长是白伊人的公爹、苏家嫡长孙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苏家‘天才’的儿子,他无意间知道了苏家的秘密,竟然恨起了自己的父亲,嫉妒起自己还未出世的孙儿。”
“他恨自己的父亲没有选择自己,反而选择了自己的孙子,明明他也有机会成为苏家的‘天才’的。”燕拂衣竖起一根手指,“这消息是我潜入天藏楼后找到的,应该不会有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苏家着实混乱了一阵,内乱后便传出了苏家族长重伤,苏家老祖不知所踪的消息。在那之后便是情报泄露,人人都知晓苏家有一本绝世的武功秘籍,而直到苏家灭门,苏家老祖都未曾出现过。”
“传承就这么断了。”高行远微微颔首,“我也曾收到过消息,慧迟、燕回以及蒋旭的确在当年之事上掺了一脚。”
“不错。”燕拂衣拍手,“这三人在江湖上都很有名望,也时常为他人做仲裁。江湖事江湖了,他们插手的事是真的不少。苏家灭门一案固然很惨,但也有苏家祖上根子不正的缘由。那纳星斗移大法的确能代代相传,但是在最开始练这门武功时,是需要吞噬他人的内力来助长自己的内功修为的。虽说苏家传承了这么多代,过往之事早已成灰,但那群豺狼虎豹之辈不追究则以,一追究起来哪里由得了他们洗脱?”
“苏家传承断了,功法只能从头练起。”高行远思忖道,“原来如此,苏家灭门后,那门功法落到了白伊人的手中。江湖中人得不到那部功法,索性称它为‘邪法’,毕竟它来路不正。苏家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修炼邪魔外道的奸人。”
“不错。”燕拂衣打了个响指,“五年,她只花了五年——从一个只会绣花的名门闺秀,只用了五年便成为了江湖一流的高手。”
“她沉寂五年,就在所有人以为往事已了之时,她重新出现在江湖之上,并且一力颠覆了蓝家,杀了无数参与苏家灭门一事的江湖人。她杀的人太多了,不停地杀人,不停地汲取内力,简直像不要命一样地复仇。”
“但白伊人已经死了。”高行远语气平静地道,“我的情报不会出错,她已经死了。”
“是,她已经死了。”燕拂衣伸手覆上了灵柩的棺盖,轻声道,“我还知道,她是被燕川杀死的。”
“但是,白伊人死了,她那一身浑厚的内力去了哪呢?她人不在了,复仇却还远远没有结束——所以,是谁,继承了她的遗志?”
第44章 【第22章】天真世外仙
“江湖呢, 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们随时都能‘惩奸除恶’。”
祁临澈一手托腮,目光淡漠地看向窗外:“苏家灭门之后, 白伊人带着腹中的孩子不知所踪。五年后重出江湖, 最后被燕川所杀。那她腹中的孩子去了哪儿?这个孩子会不会继承了母亲绝世的内力和复仇的决心,在十年后再次震慑江湖呢?”
“您是说……”林瑜璟略有踌躇,迟疑地望向窗外。
花园里, 一身白衣的少女身边围着两名巧笑嫣然的侍女,她们娇笑着说了些什么, 那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神情肃穆地仰头, 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如同轻灵的白鹤般落在了玉兰花树上, 折下了一支花枝。旋身回落之际,衣袖拂起纷扬的落花, 引起侍女们的一阵轻呼。她将花枝递给侍女,微微垂眸的模样乖巧怜人,那种认真的情态配上她眉宇间的清冷, 令人仿佛被谪仙垂怜了一瞬。
察觉到林瑜璟和祁临澈的视线,她抬头望来。
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干净得仿佛荡漾着晚霞的湖水。再不会有谁的眼睛生得像她一样,明净无瑕,澄澈清透, 仿佛世间一切的光明与美好都凝练成某种华彩璀璨的事物, 静静地沉淀在她的眼中。
那是生在深山寂寞林中的一口石潭, 清冽得鱼儿仿佛空游无一物, 却不让人心生悄怆幽邃, 只余冰冷的清幽。
林瑜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强自压下心中的微悯。多么干净的少女?多么澄澈的眼眸?他只是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原谅了她的所有。就算她犯了错又如何?杀了人又如何?她一定什么都不懂,一定深有苦衷。
正所谓“义不经商,善不为官”,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林瑜璟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看着她,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吧?没有人会将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拿到她的面前,即便是丞相也不会,因为谁都不愿意让这些红尘俗事脏了谪仙的眼。
——那么干净的眼。
“祁临澈,林瑜璟。”被人唤了名字,林瑜璟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原本在花院里玩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二楼,踩着一根细细的玉兰花枝,扒拉着书房的窗沿跟他们打招呼。她十根青葱般的手指乖巧地扣着窗台,因为没有更高的花枝,所以只勉强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我想出去吃馄饨,可不可以叫兰姐姐她们陪我?”
祁临澈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可以,但黄昏前必须回来。”
望凝青特别乖地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了一只手。
祁临澈没抬头,动作熟练地打开抽屉摸出钱囊,取了两块碎银子放进她的手掌心,然后林瑜璟就看见少女乖巧安静地缩了回去。
“刚刚说到哪了?”祁临澈提笔,眉头微拧,“继续,我是说,白伊人的遗腹子,苏家最后的‘天才’,很可能还活在世上——”
“大人。”林瑜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祁临澈的背影,神情痛惜得仿佛看见了一只已经被全然驯服却还毫不自知的猞猁猫。
“大人,容属下说句公道话,您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会觉得云小姐令人心怜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必逃避自己的真心?”
“……?”满脑子正事的祁临澈忽而一愣,随即怒之,“你脑袋被云出岫打了?”
可是她真的好可爱啊。林瑜璟这么想着,第一次对自己的上官产生了些微的不满,他疑心病真的太重了,对这这么可爱的姑娘都能怀疑那么久,还煞有介事地查了那么多情报:“大人,恕我直言,云小姐不像是怀揣着血海深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