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将自己道听途说而来的剑尊的故事一一说给了眼前这位异世的道友,关于千年前的止戈之战,关于冶剑场,关于那位傲然于世的剑尊。
清恒是剑修,他自然也对另一个世界的剑道尊者产生了兴趣,听完望凝青讲述的故事后,他犀利的点评道:“掩藏在假象下的平静。”
清恒所在的世界只有人魔两族,但即便如此,两个种族之间门的道统之争依旧厮杀了千万年而不止。别说异族,便是人族的内部的勾心斗角都只多不少。
而望凝青所在的大千世界却有人族、妖族与魔族三族,三角关系的确稳定,但一旦有一方势弱,必定会导致这铁三角的崩塌。
比如这位小友口中的“千年前”,妖族与魔族不就对人类的领土进行了侵略?一旦剑尊消失或者飞升,这种事情必定会卷土重来。
“不过那并不是某个人需要烦恼的事情,而是整个种族都要思考的问题。”清恒又道,“所以,道友得到了天罡剑的传承?”
“……嗯。”望凝青想了想,反正这次分别后便不会再见,告诉清恒也无妨,“准确来说,我得到了剑尊的传承,目前是他的弟子。”
单纯的功法传承可能只是已逝之人留给后人的一份善果,但剑尊还没仙逝,望凝青已经拜师并且学习了剑法,这就是已经有了师徒之实。
——比如安如意和玄微上人,也已经是名义以及事实上的“师徒”。
前者不过是一言之师,这煌煌大道终究还是要自己去悟;后者则有所不同,拜师便等同于拜入山门,她有资格得到剑尊的指点,感悟到剑法的精髓。
“你可以让我看看那道剑符。”望凝青思忖了片刻,虽然没有见过剑尊,但她见过剑尊的天罡剑,以她的境界,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
“我只见过师尊的天罡剑,没亲眼见过你口中的剑符的剑意,我无法知道你所说的缺憾是什么。”
清恒不疑有他,很快便答应了。毕竟,领悟真正的天罡剑不仅是他的心愿,同时也是空涯长老的执念。他不觉得安青瓷会觊觎这套剑法。
他从粟米珠中取出那枚剑符,只要灌输足够的灵力,就能将剑符激活。
清恒激活了剑符,指向一旁的空地,霎时,凛冽无比的天之罡风拂走了大雾,如高天奔来的狂澜。
然而,此时两人身处蛮荒战场的深处,这里空间门混乱、时序扭曲。
清恒激活剑符后分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指去的,谁知剑风却因空间门一瞬的扭曲而突兀地转变了方向。
那无数道凌厉的罡风,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望凝青的头上,裹挟着无上的威势,猛然朝她劈来。
“小心!”清恒即刻回援,但渡劫期大能的剑意太烈、太快,他的回援绝不算慢,但到底还是迟了那么一步。
在那个瞬间门里,望凝青的瞳孔瞬间门放大,自徒水城一行后再无动静的记忆门扉再次打开,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自那剑风中显现,却只是一刹。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避,望凝青只能拔剑出鞘,只身迎上。
创自剑尊之手的天罡剑是一套没有破绽的剑法。
直面天罡剑,便如同直面大道寰宇,其威势如东海倒灌,如天倾地覆,令人望而生畏。
初次面对天罡剑时,无论是谁都很难生出与之对抗的意识,就像看见不周山倾一般,除了在绝望中沉沦,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冶剑场横亘于三界的交界处,却长达千百年,无人破解其中的奥妙。
然而,望凝青已经见过天罡剑了,她见过剑道尊主的天罡剑。
她见过那无上辉煌的剑光,见过创造这套剑法之人的初心,见过这世上最纯粹也最凛然的剑意。
电光火石之间门,望凝青已经拔剑出鞘,她来不及思考这套剑法的破绽,便已经倾尽自己毕生所悟,斩出了另一道高天而来的罡风。
清恒来不及替她挡下那道剑符,只来得及掐诀为她套上一层护住心脉的灵盾。因为刚才为了演示剑符而拉开了距离,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金丹期修士只要金丹不碎就不会死亡,只要有一息尚存,他便有办法让这位倒霉的小友恢复。
可就在此时,风向突然变了。
浓雾让原本看不见的风显露出缥缈而又朦胧的形态,那瞬间门迸发而出的剑风较之剑符更为锋锐、冷冽,更加一往无前。
两股劲风砰然相撞,扭曲紊乱的时空都被这一剑冰冻、撕裂,看着少女的身影如泛着涟漪的水面般消融淡去,清恒恍然所悟。
他不忍眨眼,只为了在时空彻底分裂前的最后一刻,将少女逆风而上的身影完整地烙印在眼中。
天罡剑没有破绽,正如大道溯流、逆水行舟,唯一的破局方法只有迎难而上,以剑相抗。
“铮”,一声轻盈凌厉的声响,如命运的丝弦被人斩断。
短暂交叠的时空撕裂分开,当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偏头,却见那异世的道友已经消失无踪了。
缘分这东西本就不必强求,若是有缘,自然会再次相见。
望凝青这般想着,不愿浪费方才一瞬的顿悟,她凌空而起,在附近险峻的山峦上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盘腿坐下后便垂首阖上了双眼。
……
太虚道门,清寂山。
在多次提出请愿后终于被获准登上清寂山的安如意满心欢喜,她没有御剑,而是遵照清寂山一贯的规矩,自万丈冰崖的底部徒步跋涉,走向清寂山巅。
对于仅仅只是引气入体、却还没有彻底从肉体凡胎中蜕变的筑基期修士而言,这无疑是一条坎坷艰难的道路,但是安如意倒没觉得苦楚。
凭借着一腔思念与一口不甘服输的心气,安如意当真爬上了清寂山。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不是那距离红尘最高最远的天光,而是一人孑然而立的背影。
在看见那个背影的瞬间门,安如意只觉得心脏被尖针刺了一下,又酸又软,胸腔内热血滚烫。
安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玄微上人明明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大能,可他身上最打动她的却是那张破碎后又强行弥合、故而摇摇欲坠的孤独感。
安如意是个理性的人,她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更好。但是对于爱上玄微上人这件事,她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偶尔的偶尔,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问他,师父啊,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这听起来像一句拙劣的搭讪,但安如意是真的觉得,自己和玄微上人前世曾经见过。
“师父……”爬上万丈冰崖的安如意早已精疲力尽,她模样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撩起鬓边的散发,朝着回首望来的人露出一个笑。
她笑,玄微上人却不笑。他眉眼冷冽,神情冰冷,即便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淡漠的眼眸中也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浅浅地颔首:“随我来。”
安如意觉得自己早该习惯的,但看着他这般无情,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是。”
安如意垂着头随着玄微上人走入庭院,她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寒冰般难以融化的男人居然有温情的一面,院中的摆设清雅怡人,很有“家”的感觉。
家?安如意突然有些茫然,她看见玄微上人走至长廊之下,突然转身看向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莫测的神情,第一次让她感到陌生而又可怕。
“……师父?”安如意不知怎的,胸腔内沸腾的热血忽而一凉。她想要勾起唇角,却只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她这才感觉到,清寂山真的太冷了。
“我问你。”玄微上人没有自称“为师”,曾经月下相拥时似有几分温情的暖意自他眼中褪去,他又是初见时那高高在上、仿佛魂灵不在人间门的仙人了。
“这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可说谎。”玄微上人的一只手覆在了腰间门佩剑的剑格上。
“仲冬月壬葵日所生,你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安青瓷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
安如意哽了一瞬,她没想到玄微上人问的是这个。
“我……”安如意想说自己是壬日所生,她下意识地想要报出那个母亲反反复复要求她背下来的生辰八字,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仿佛舌头被冻僵了一般说不出口。
她看着玄微上人摁在剑柄上的手,忍不住齿关轻颤,缩了缩肩膀:“……您想杀了我吗?”
玄微上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样冷冽冰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安如意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意图出鞘的剑让她难过,还是他此时的目光更让她感到心碎,她的意志笼罩在这种堪称磨折的凌迟中,在沉默里一点点地崩溃。
“我……”她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腿软,几乎是站立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我……我不知道……呜,我不知道。”
安如意捂着脸,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母亲说仲冬月壬辰日是我的八字,她叫我一定要记得这个八字,就像那枚玉佩一样莫失莫忘。”
“她告诉我,不管将来会遭遇什么,面对什么,哪怕跌落至泥潭,我都能迎来转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