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收高额的税金, 逼得贫民生活艰难、日子难以为继,再以‘赐福’为名义散播神的福音,收割一波声望与愿力。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西里尔语气冰冷地说着在这个国家中足以被绑上火刑架的话语,面上却没有多少表情。他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一个月前,光明圣教的教宗冕下引动了神力潮汐, 这件事在帝国引发了轰动。 ”狼骑反馈道, “皇太子遭遇刺客, 幸得教宗冕下救治,这才安然生还。”
“刺客呢?”西里尔反问, 他印象中帝国似乎没有能够同时突破皇家侍卫团和教廷圣骑士团两大封锁线的顶级刺客。
“没找到, 并且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狼骑回答。
“这里面一定另有内情,反正不可能是刺客。”同时在帝国两大势力面前动手, 最后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说其中没有猫腻, 西里尔是不信的。
“皇太子自刺客事件后便一直闭门谢客, 国王陛下说卡德维尔家族即位权的最终决定权已经移交给了教廷, 而长老院态度暧昧,一直不肯批复。”
如果长老院批复了那还好说,砸一笔钱买一批赎罪券,找点由头将罗克伯爵撸成平民,西里尔.卡德维尔身上的杀父罪名也就被洗清了。
但是长老院一直压着不肯批复这件事,拿捏的正是西里尔.卡德维尔还未成年、没有即位权的软肋,碍于正统性,西里尔也无法对罗克伯爵和那私生子出手。
因为根据帝国的律法,家族继承人尚未成年、族中又没有顶梁柱的情况,这个家族的政治权利和领地所属权会暂时回归到皇室的手中,直到继承人成年。
距离西里尔.卡德维尔成年还有三年。三年,卡德维尔家族这块肥肉早就被帝国贵族分割殆尽,哪里还有剩下来的东西?
“自从教宗成为当世唯一引动神力潮汐之人后,教宗的声望便有了更进一步的提升。”狼骑也知道自家少爷在烦躁什么,十分谨慎地提议道。
“如果帝国内除了国王陛下以外还有谁能干涉元老院的决策,那大概就只有教宗了。而且据说——”
狼骑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这才附到西里尔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西里尔的眉头很快便拧了起来:“你确定吗?”
“是的。”狼骑说完便退到西里尔的身后,低垂着头颅,“据说南部的西斯利侯爵以及温德来夫人都用这种手段在教宗那里得到了赦免……”
狼骑不敢说得太大声,毕竟这种贵族间的潜规则要是传出去,对双方的名声都很不利。
“啧。”西里尔微不可查地咋舌,一手摁住了有些酸痛的后脖颈,他仰头望天,沉默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知道了。”
“近期帮我安排一下与教宗的会面,还有皇太子那边也争取一下。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永恒冻土的每一个冬天都是与死神对抗的战场,如果不在入冬前解决罗克伯爵这根搅屎棍,领地内部势必会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
里昂纳教国的贵族想要见光明圣教的教宗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缴纳足够的金币,展示自己的“虔诚”就足够了。
只是教宗“日理万机”,想要面见就必须预约,而自从神力潮汐事件之后,教宗的面见申请都已经排到半年以后了。
卡德维尔的家臣们在了解过这一事态之后,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砸钱。
虽然卡德维尔公爵领土地贫寒,但卡德维尔家族并不困顿,相反,这个家族可谓是富可敌国。
永恒冻土之上丰富的矿脉与元素金属产出缔造了卡德维尔家族足以与帝国皇室相媲美的财富,他们缺乏物资,却从不缺钱。
甚至对于常年生活在永恒冻土上的子民们来说,宝石是最花哨无用的东西,因为它们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甚至无法换到粮食以及衣物。
一箱又一箱的金币砸了进去,那金灿灿的光芒简直闪瞎了侍奉圣宗的祭司的眼睛,以至于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哦、哦天呐,您真是太虔诚了……”
在早已腐烂的光明圣教之中,金币的分量便等同于虔诚的信仰。西里尔虽然唾弃鄙夷这种制度,但也多亏了这个制度,他才能有空子可钻。
“您这样虔诚的信徒,冕下自然是愿意聆听您的祷告的。”祭司笑得见牙不见眼,却又有些为难,“不过,冕下今日在聆听布朗男爵的忏悔……”
“没关系,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为我们引路呢?”西里尔打了一个响指,狼骑士很快便上前一步握住祭司的手,顺势将一大块红宝石塞进了祭司的掌心。
“当、当然——”祭司微微拔高了音量,生怕自己不答应,这件好事就落在了别人的头上,“这样吧,我带您去冕下的休息室,等布朗男爵告解完毕,冕下一般会在休息室里静坐一会儿。这时候您有什么困惑与为难之处都可以告诉冕下,她很乐意用自己的智慧为虔诚的信徒们指引一条明路。”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宽容。”西里尔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想起赐福弥撒上的见闻,下意识地道,“愿圣光祝福你。”
“愿圣光祝福你我。”祭司也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更确信眼前的贵族是虔诚的信徒,“请吧。”
狼骑士沉默不语地跟在西里尔的身后,为了低调,他们换了一身服饰,轻装出行,看上去就像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和有钱没处花的暴发户贵族。
祭司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装饰简洁优雅的客厅,隔着一扇门外就是光明圣教的告解室,设立了隔音结界,确保会客厅内的人听不见贵族告解的内容。
祭司给他们上了茶点后便退下了,临走前还吩咐他们不要进入告解室。毕竟贵族们忏悔时吐露的秘密大多都是见不得人的阴私。
然而,西里尔会听话才怪,几乎是祭司刚走,他便起身打开了告解室的门。
告解室的装饰与教堂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正厅中摆放的不是光明神的神像,而是一座巨大的金钟,会客厅与告解室的内部还隔着通道,挡着厚重的暗色布帘。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光明神面前吐露自己的罪恶。西里尔站在布帘后,听见一个沙哑低弱的中年男子声音从里面传来。
“吾神,求您慷慨地原谅我的过错,让丽兹.米勒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从我的梦中离去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辜负了我的爱……”
中年男子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而另一道声音却是温柔的、干净的,让人不禁联想到早春的暖阳与拂面而来的微风。
“神会聆听您的忏悔,布朗男爵,您对丽兹.米勒小姐做了什么呢?”她温柔地规劝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冕下,您能明白一个求爱不得的男人所要遭受的折磨与痛苦吗?我只是、我只是希望能和她一直在一起……”
“我明白,人活在世上总会感受到各种悲伤。”
教宗平静的语气与痛苦的中年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声音甚至让人觉得布朗男爵的告解是一首优美的圣歌中极度不和谐的杂音。
“是啊,人总是会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悲伤。啊,丽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已经将真心剖出放在她的掌心,她眼中却还是只有那个穷酸的平民……”
“我没办法,我太痛苦了,我真的太痛苦了。我在恶魔的驱使下冲动犯下了错事,我花钱雇了一批人,想给那个平民一点教训,我发誓,但我没想到……”
西里尔听到这里,无声地冷嗤了一声,说什么“没有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噩梦缠身,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真的会忏悔自己的过错吗?
“是那些粗鲁的雇佣兵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不,是雇佣兵杀的,不是我杀的……丽兹她怎么能怪我呢?”
“她做了什么?”教宗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更温柔了些许,那声音落入西里尔的耳蜗中,让他觉得耳根发麻,内心有不顾一切都要向她倾诉的冲动。
冷静。西里尔捂住了嘴唇,继续侧耳细听。
“她不该那么做的,不该。为了一个穷酸的平民,她到处去搜集证据,宣扬不实的谎话,甚至还协同警署抓住了那几名雇佣兵……”中年男人越发痛苦,一股脑地将积压在心中的秘密全部吐露了出来,“我没有办法,我必须保护布郎家族的声誉。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从钟楼上掉下去的,真的不是我的错……”
中年男人碎碎念地说着推卸责任、为自己开脱的谎话,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案件已经是贵族圈内都懒得谈论的陈年芝麻烂谷子了。
西里尔闭着眼睛,双手交叠靠在柱子上,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教宗大概会说“神会原谅您”。
教廷的教条规矩便是如此,任何人,无论他犯下怎样的过错,只要他在神明面前忏悔,就能得到宽恕以及谅解。
所以,果不其然。
“神会原谅你的。”光辉圣洁的教宗十指交握,虔诚而又温柔地笑着,“吾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愿意他回头和生活(则3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