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不会的。”柳南木摇了摇头,推开奶妈护在自己身前的手,“她会夸我做得好。”
啊,也是啊。从柳家过来的奶妈瞬间哑语。这的确是自家小姐会做出来的事呢。
柳南木踩在地上, 稳稳地迈出了一步。他身上穿着颜色温和的鼠灰色锦衣, 样式简洁, 便于行动,即便磕着碰着了也不会弄脏,很适合初学走路的小孩。
考虑到孩子的脚程, 所以提前预留出了行走的时间, 即便是院中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相当勉强的门槛, 柳南木也手脚并用地翻过去了。
“小公子,真的没事吗?”奶娘看着那小小软软的奶团子,又是揪心又是感叹,“您真是太懂事了。”
“?”柳南木翻过了门槛,闻言小脑袋一歪,高高地举起双手,露出袖子下的护垫,“没关系,娘亲让静喧姐姐帮我做了护垫。”
奶妈见状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由着他自己努力,到底是小姐的孩子,性子跟小姐一样倔。
柳南木迈着小短腿,在周围侍从们亦步亦趋的跟随下来到了前院,他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一声娇软的低呼:“天啊,小公子。”
柳南木正专心脚下的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扶着腋下抱了起来。
小小的身子越过了门槛,随即裤子被人拍了拍:“怎么回事?居然让小公子自己走路?”
柳南木从一瞬的眩晕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娇艳如花的容颜。柳南木不认识这人,便回头去看奶妈。
陪同在一旁的奶妈并不回答对方隐含斥责的问话,见柳南木望来,便恭敬地说道:“小公子,这位是二少夫人。”
孩子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望凝青也不会跟孩子说这些。因此柳南木眨了眨眼,乖巧地问好,道:“二婶好。”
“欸。”方知欢露出了亲切的笑脸,转而又道,“怎么回事,是下人怠慢你了吗?”
柳南木半垂着眼帘,闻言便抬眼望她。二婶虽然在对他说话,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奶妈,显然她想要听的不是自己的回答。
“并非如此,二婶误会了。”柳南木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他身边的下人都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他们都发自内心地将他当作主子看。
主子没有开口,下人自然不能抢答,因此柳南木开口道:“是我决定要自己走的,娘亲说,能做却不去做,会一点点变得懒惰。”
说到这,柳南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门槛,有些沮丧地想,他今天少爬了一节门槛,他变懒惰了。
“可是,你才刚会走路,嫂嫂未免也太严格了。”方知欢低声地抱怨着,她不觉得那些是柳南木的心里话,哪里有不爱偷懒玩耍的小孩呢?
一定是碍于柳袅袅的训诫才不得不装出懂事的样子,说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吧?方知欢有些怜惜地想着。
“我送你到书房吧。”方知欢嫣然一笑,一边说着一边迈开了脚步,“放心,你娘亲不会怪罪的。”
柳南木落在方知欢手上,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衣物。
他想说母亲本来就不会怪罪,因为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是对于把自己当做不懂事的孩童的大人来说,争辩显然是无用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南木皱了皱眉,面对这位二婶,他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但最终,柳南木还是妥协地垂眸,客气道:“那就多谢二婶了。”
小孩拗不过大人,更何况还是自己的长辈。柳南木本以为顺从一次,这件事便会过去了,但没想到从那之后,他便经常“偶遇”这位不速之客。
要么是在他步行锻炼身体时突然将他抱起来,要么是在爷爷抽背书时将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就算他躲进了书房,这位过于热心的二婶也会送玩具糕点进来。
柳南木烦不胜烦,他本来就是有些孤僻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娘亲、奶娘和静喧以外都不和他人亲近,就连名义上的父亲殷泽都不会随便抱他。
柳南木对这位二婶的感觉微妙,但他还没有分辨善恶黑白的能力,因此下意识地想要遵循最亲近之人的喜好:“母亲跟二婶的关系好吗?”
“不好。怎么了?”望凝青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其中一朵黑牡丹的花枝开得格外繁茂。
“我……不太喜欢二婶。”柳南木坐在软榻上,努力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二婶很热心,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不知道自己这么想会不会不太好……”
望凝青放下了水壶,微微回头,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合得来合不来是你的事,不喜欢就避开。问我作甚?”
“如果母亲跟二婶关系很好呢?”柳南木有自己的顾虑,如果母亲跟二婶的关系很好,他当然也要跟二婶好好相处。
可洞悉了他想法的望凝青却是嗤笑:“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还吃韭菜呢,怎么不见你也吃?”
柳南木闻言立刻不说话了,他稚嫩的面容满含纠结,可他不喜欢吃韭菜啊,就是不爱吃。
不等柳南木纠结出个结果,却忽而感觉脑袋一沉,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还记得你第一天习字时,我教你的是什么字吗?”
“记得。”柳南木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教书先生都夸赞神童的孩子,“是我的名字。”
“那便是了。你在是我的孩子之前,你首先得是你自己。”望凝青弹了弹他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开窍。
“你可以选择为了你在乎的人而牺牲自己,可以为了别人而磨平自己的棱角与喜好,但前提是,做出这个抉择,你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牺牲’本身便让你痛苦万分,那你就要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被他人的眼光和世俗的枷锁给束缚了。”
柳南木举起手握住了母亲的手,他的手是如此稚嫩,两手合起来都险些捧不住她的一只手。
柳南木沉默良久,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道:“母亲,我不喜欢二婶。”
“是吗?”望凝青淡定地答道,“那你就要深想另一个难题了,不喜欢一个人就代表你要对她做什么吗?如果那样做,你得到的好处会多过坏处吗?”
“不会。”柳南木摇摇头,“不喜欢也代表不了什么,相反,二婶是长辈,她的好意我自然要接着。不然别人会说我不敬长辈,对我不好,对母亲也不好。”
“哦。”望凝青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柳南木学着师长的模样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树敌并非明智之选,不喜欢一个人也不必撕破脸。”
望凝青见他得出了自己的答案,便拿着剪子重新走回窗台,给盆栽修剪枝桠:“别被人欺负了。”
这句话只是望凝青随口吩咐的,但她其实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柳南木聪颖过人,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了。
望凝青没有想到的是,龙有逆鳞,凤有虚颈,性子再好的孩子也有触碰不得的底线与原则。
母子一番谈话后又过去了三天,望凝青从宫中回来便听说家里出事了。
“小公子抓了一个侍女,要扭送官府。”跪在地上的侍女瑟瑟发抖,谁都没想到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小公子竟有这么雷厉风行的时候,“小公子说那是背主之人,留不得了。夫人,您可劝劝小公子,青萍,青萍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私收了二少夫人的钱财……”
望凝青手底下的侍女都是好生调教过的,因此虽然害怕,但也吐字清晰地交代了完整的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方知欢近来总想着跟柳南木拉近关系,是想捧杀还是离间暂且不论,但问题是,她为了打听柳南木的喜好贿赂了殷家的侍女。但是柳南木之前和望凝青谈过之后便开始避着她,方知欢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创造“偶遇”,便买通了侍女想要干扰柳南木生活的步调。
本来放在别家,这可能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毕竟没有人会真的把不知事的孩童当做正经的主子。但很可惜,柳南木不是普通的孩子。
这个智多近妖的孩子在与方知欢的谈话中意识到了侍从的不忠,方知欢也因为他只是个小孩而疏于防备,暴露了自己对他的情报掌控颇多。
普通的小孩当然不会对长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点心而生出疑窦,但柳南木却察觉了这点,并不动声色地开始盘查自己仆从。
身为晚辈,当然是不能对长辈不敬的,因此柳南木敲山震虎,闹了今天这一出。
从侍女青萍的屋中搜出了许多金银饰物,青萍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历,柳南木便眼也不眨地让人将之送往官府,以“盗窃”定罪。
青萍有私心,但却没盗窃的胆子,一听这话立时魂飞魄散,跪在大堂里将方知欢收买她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经此一遭,方知欢颜面扫地,家中下人也被震慑了一番,再不敢贪图财物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也不敢在小公子面前耍滑头了。
而侍女青萍因为说了实话,最终没被扭送官府,只是从贴身侍女降至扫撒,再不能干涉柳南木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