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郎,你听我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家人就是家人,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殷唯心有恻恻,他觉得方知欢说得很对,但是大哥跟父亲不同,他根本不会因为他撒泼胡闹就心软妥协……
“而且,我早已尝过与血肉至亲分离的痛苦,怎么忍心你也落到那种境地?”方知欢用手帕擦拭眼泪,“一个人无依无靠地行走在这世上,实在太苦了。”
方知欢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听上去既是体恤又是自苦,让殷唯心疼的同时又为她感动不已。
殷唯好生安慰了方知欢一通,但回到家后该愁的还是要继续愁,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没辙,只好给远在别庄的殷父写了一封信。
且不提殷父收到信后差点没气得晕过去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单单是书信寄出到送达别庄,前前后后都至少要大半个月,而日子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方知欢自赎己身,从贱籍回归了良籍,籍贯上的名姓也从肖似艺名的“方知欢”改作了“方好”,颇有彻底收心从良的意味。
方知欢从画舫里脱身,险些没被鸨母扒了一身皮,但她有玉蝉子相助,加上殷唯全心全意的帮扶,倒也留下了一笔钱财,在京城盘了一间脂粉铺子。
在画舫中待了十几年,除了歌舞与玩弄心术,方知欢也就对各种胭脂水粉有所了解,知道如何调制适用于不同场合的花色,知道如何取名才能取悦女子。
很快,方知欢的脂粉铺子“潋滟阁”便经营得风生水起,声望甚至倒压了不少传承百年的老字号一头。
然而,好景不长。百年老字号能留存至今,除了过硬的品质以及底蕴外还要有足够强大的靠山以及背景,方知欢显然触碰到了别人的金山。
很快,方知欢脂粉铺子便状况百出,原材料断供、传出品质不好的流言,最后不知怎的,“潋滟阁”老板便是前花魁方知欢的事情也被爆出来了。
其他麻烦虽然琐碎但也并非无法解决,可这最后一条却是打蛇打中七寸了。
无论是贵妇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姐,都是爱惜自己一身羽毛的。与用同样的胭脂水粉,单这一条就足够她们退避三尺了。
这个年代便是如此,尽管知道美丽是无罪的,也知道大部分男人嘴上喊着贞静端庄实际却疯狂追捧着楼里的含笑,但要她们放下矜持与脸面,那是万万不能的。
一直都是众星捧月的方知欢算是好生体会了一把被歧视的苦楚。
虽然依旧有爱美的姑娘让下人蒙了脸面偷偷来买,但那副羞于与她扯上关系的模样实在令她心中大恨。
“一群故作矜持的臭女表子!”方知欢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忍不住破口大骂,“自己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又嫌弃别人手段下作,我呸!”
方知欢心想,到底还是因为她无权无势、靠山也不够强大,如果她背景足够强硬,哪里由得别人看不起她?
另一边厢,身为始作俑者的望凝青却是轻轻一笑。
“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小姐,您真的很像话本故事里棒打鸳鸯的恶姑婆。”静喧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有野心,敢于向上爬,是好事。”望凝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步摇,后面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转而消失在轻抿的唇角中。
但是得罪自家小姐,就是坏事。静喧默默地在心中补齐了小姐未完的话。
望凝青也没做什么,只是在所有人都使用“潋滟阁”的胭脂水粉时流露出排斥之态,之后在几个“闺中密友”的问询中吐露出潋滟阁老板的身份罢了。
京城的脂粉铺子背后大多是豪门贵妇把持的产业,只要能抓到把柄,后续甚至不需要望凝青亲自动手。
然而,这点小小的报复也只不过是开始,在望凝青看来,方知欢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像立于空中的亭台楼阁,摇摇欲坠,虚浮不实。
潋滟阁的生意被捣毁,方知欢却没有一蹶不振,那么很显然,她还有其他的资本。
没过多久,望凝青便收到了一条消息,方知欢和殷唯在官府中签订了婚契,而殷父也紧赶慢赶地回到了京城。
知道小儿子一意孤行要娶歌妓为妻,殷父险些没一口血喷死这个不孝子。但恰好此时有一位疯疯癫癫的道士找上门,“提点”了殷父一番,声称殷唯命有一劫,若无妻官扶持,不出三年他便会命丧黄泉,但如果与某种特殊命格的女子结为夫妻,不仅可以避开此劫,甚至还能平步青云、功成名就。
殷父对此半信半疑,但那道士实在有些玄乎,又是袖里乾坤又是点水成冰,很快就把殷父给忽悠瘸了。
恰好殷唯命里有劫,恰好方知欢命格特殊,殷父咬咬牙,拍板道:“分家!”
将小儿子逐出家族是不可能的,这点上大儿子说什么都不管用。殷父难得强硬了一次,不管不顾地给两个儿子分了家。
对此,殷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父亲舍不得二弟,那不如把我分出去吧。”
这话说的,殷父听得一口老血噎在心头,怒斥道:“你就这么嫌弃你弟弟?你成亲那么久都没有动静,没准以后还要你侄儿给你养老续香火呢!”
这话太过诛心,基本就是指着柳袅袅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殷泽立时便冷了脸,道:“担待不起,儿子亲缘寡淡,但木儿给儿子养老送终还不成问题。”
殷父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心有悔意却拉不下脸,闻言更是怒道:“滚!给别人养孩子你就这么开心?”
殷泽笑了笑,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埃,走到门边时却回首,仿若自语地道:“毕竟即便是亲子,情分也有浓淡之别。父亲,三年后死去的不是殷唯,是我。”
殷父没有听清,怔然道:“什么?”
“没什么。”殷泽微微一哂,“保重,父亲。”
对于殷父最终决定将自己的体己全数交给二弟的行为,殷泽不置可否。他想要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却对自己的结局无从落笔。
——将士死于沙场,多么天经地义。
第198章 【第19章】明媒正娶妻
殷唯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用殷父的体己在距离将军府两条街外的地方买了一栋宅邸,与方知欢结为了夫妻。
殷父倒是留在了殷家祖宅,因为长子继承爵位的同时也有为长辈养老送终的义务。
本以为两家分开过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谁知道, 方知欢在婚后还三天两头地前来拜访,美其名曰代夫君尽孝。
于是不可避免的,望凝青与方知欢之间的摩擦也变多了起来。
“夫君虽然性子有些天真, 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单纯又孝顺。”望凝青刚踏入主院,就听见方知欢在给殷父上眼药, “他毕竟不像大哥, 离家多年,又有主见。在这点上还要劳烦父亲您多多帮扶他, 偶尔提点一番,否则夫君什么时候栽坑里都不清不楚呢。所以您啊, 就放心吧,他可敬着您呢。”
这一番拍马屁,拍得殷父可谓是通体舒畅, 连带着对贱籍出身的方知欢都顺眼了不少。
短短三两句话,又是暗踩殷泽“太过有主见不够听话孝顺”,又是点明“殷泽离家多年不如幼子有情分”,还顺便强调“帮扶和提点”,当真好话坏话都被她说尽了。
“弟妹这张嘴啊, 真不愧是楼里练出来的, 活的能说成死的, 死的能说成活的。”望凝青带着侍女走进住院, 漫不经心地给了方知欢一个下马威。
她拿方知欢的过去说事, 无论何时都能正中靶心, 方知欢的面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只能强颜欢笑道:“嫂嫂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哥的确很有主见啊。”
“是吗?弟妹也别妄自菲薄,我觉得二弟也很有主见。”望凝青从容落座,侍女立时有眼见地奉上了一杯上好的凤凰单枞,这是方知欢没有的待遇。
望凝青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在氤氲的雾气中轻慢地说道:“毕竟要是没主见,也不会和弟妹终成眷属啊。”
这下不止是方知欢了,就连殷父也被棒槌当头一棒地打醒了。的确,殷唯前阵子还叫嚣着“不让我娶知欢我就不孝顺你”呢,哪里来的听话孝顺呢?
被人戳中痛处的殷父面色显得有些不好,他虽然偏心小儿子,但出身清贵的柳袅袅才是自己看好的儿媳人选。小儿子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弃金玉而选糟粕。
对于柳袅袅,殷父心里也并非毫无愧疚的,但是人就是一种擅长自欺欺人的动物,越是愧疚便越是不愿相见,日久天长甚至还会生出几分厌恶。
“行了。”殷父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瞪了方知欢一眼,“你少说两句,还嫌他们兄弟二人关系不够僵啊?”
方知欢是何等擅长察言观色,闻言面上也无委屈,只是落落大方地应下:“父亲说得是,是我一时用词不当。”
不提自己想要上眼药,只说自己“用词不当”,看似承认错误,实际是在说柳袅袅斤斤计较、小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