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说佟贵妃,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能小觑这一股势力。
更何况还有如意在。钮钴禄皇后去了,她身后代表的满洲勋贵的势力却还在,如意他们这样的宫女也是手里头握着关系网的,略微操作一下就能瞒天过海。
等佟贵妃挑人的时候,小顺子那个同乡,叫彩衣的就被顺顺利利地被挑了进去。
云秀为了以防万一,还另外塞了一个人进去。如果彩衣是暗地里的,叫人看不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就是明面上的——佟贵妃肯定知道云佩她们要塞人进去,也肯定会排除这个隐患。
结果叫她们大吃一惊的是,佟贵妃竟然把两个人都选进去了。
云秀和云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是不理解。
云佩也很想不通。
可她再想不通,佟贵妃也不会跟她解释为什么,最后只能慢慢放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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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的时候,湖南传来消息,三月在衡州称帝的吴三桂忧愤成疾,拖到八月病死了,他的儿子吴世璠即位,那会儿吴三桂手底下的将使多有不服气孙世璠的,加上康熙派去的人暗中煽动,三藩势力大减,频频败退,最后留驻在了云贵,清军先后收复了湖南、广西和四川等地,大获全胜。
康熙心里高兴,接连奖赏了大臣们,举办了庆功宴,加上后宫的嫔妃们接连怀孕,如今怀着孩子的有三位,简直像是得天独厚的好运。
那些个频繁动作的势力也慢慢沉寂下来,叫他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得意。
他和云佩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痛快,连带着今儿听讲官进讲之时,讲官说错了内容,众人请罪之时,他也并没怪罪,反倒劝慰他们都是小过错,不必请罪。
只是本该高兴的时候,十月里咸福宫里传来噩耗——庶妃张氏生下的皇四女亡故了。
彼时康熙正陪着太皇太后住在温泉行宫,顺便往北巡狩,正在路上,消息还没送过去。
宫里头先得了消息。
云佩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没有随侍。司香在外头听到了消息以后,惴惴不安地找了云秀:“姐姐,主子正要临盆的要紧时候,可怎么办?”
张氏虽然没有布贵人来得勤快,可也和云佩很是交好,伊克思也常常到她们这里来玩。云秀至今还记得她怯怯接过糖葫芦乖软道谢的样子。
她心头一痛,几乎落泪。
司香担忧地看着她。
云秀深吸一口气,勉强抑制住了悲伤的情绪,交代司香:“先瞒着消息,别叫姐姐知道。”她这样都情绪波动,姐姐怀着孩子,更加不能听到这样的消息了。
宫里头所有人都默契地瞒着云佩,连布贵人有时过来,也都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还怕冬韵年纪小说漏了嘴,也不带她来这边,用的借口是她人小爱乱跑,怕冲撞了云佩。
她们想着能瞒多久就是多久。
结果过了没几天,钟粹宫里荣嫔的儿子长生也没了。
这会儿在外巡行的康熙也收到了消息。他的车架已经到了兰河岸边,正好停留在了景忠寺中,收到消息以后怔愣了许久。
伊克思四岁,长生三岁。
他又失去了两个孩子。
路过的僧人嘴里念着佛经,路过他的时候知道这是停留在寺中的贵人,连忙停下,朝他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康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后心头哀痛。后头的巡行他也匆匆跳过,强撑着脸色奖赏了兵丁,随后迅速回銮。
等到进了紫禁城,他去看了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躺在金黄色的棺椁里,面上僵冷。两个孩子亡故的时间相近,葬礼是一道儿办的,荣嫔和张氏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昏死过去。
他怔怔地靠着门框。
梁九功埋着头不敢抬,就盯着地上的砖,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串眼泪砸在了那块儿砖上。
他很久没看皇上哭过了。上回哭的时候,还是赫舍里皇后去的时候。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皇后早逝,皇上伤心不已。
如今他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只怕更加伤心。
梁九功屏住呼吸。
过了好久,康熙才说:“朕出去走走。”他不敢再呆在这里,荣嫔和张氏哭得那样伤心,见了他还要收拾眼泪,他何必叫她们连难过也不许。
只是他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云佩这里。
隔着承乾宫的宫门,他看见云佩的屋前挂了那盏他送的起司风灯,照亮了小书房的窗户,云佩的影子就映在那扇窗户上。
她大约是在按着常嬷嬷说的那样,临盆之前要走一走散一散,将来好生一些,影子也就跟着她在窗户上移动,圆圆的肚子清晰可见。
康熙那颗空荡荡的心忽然就沉寂下来了。
隔着一扇窗户,云佩在里头慢慢走,他就在外面站着,看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时不时伸手去扶自己的腰。
梁九功看看他的脸色,悄声说:“太医说贵人生产就在这几天了,贵人宫里头都瞒着她不叫她知道……的消息。”
康熙轻轻嗯了一声。
十月三十日,云佩肚子坠疼,太医和接生嬷嬷匆忙赶去。
不到半刻钟,满宫都知道,乌雅贵人要生了。
第38章
云佩是十月二十九日子时睡梦中发动的。
云秀从前喜欢熬夜,来了古代以后哪怕没有了娱乐设备,睡得也比别人晚一些,更何况宫里头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她要苦心瞒着云佩,夜里更加难眠。
她才刚躺下,就听见了云佩痛苦的呻吟声,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
太医和接生嬷嬷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这边才有动静,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临盆之前如意就一直叫人烧着热炕,怕半夜里太热,每日里会放两个时辰通风,这会儿炕头还是热的。
接生嬷嬷却叫她们不许让云佩躺下,要她们扶着云佩在床底下多走上两圈:“要等开了宫口才好生,主子忍一忍,这会儿多走走,等会生得更轻松一点。”
云佩向来比别人坚韧,听她这样说,哪怕疼得厉害也忍着。
云秀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如意你去给各宫报信,司药去看热水,司南去熬药,司香在外头盯着,但凡有不认识的、别的宫里头的人来了,都请到佟贵妃那边儿去,不许她们靠近产房半步!”
她出去,又叫小航子:“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睡下了没有,要是睡下了就找梁九功,禀报一声就回来守门。”
常嬷嬷也被安排进了产房,她是自己人,用着更放心。
云秀把一切安排好,也进了产房。
云佩已经躺在了床上。
云秀紧紧拉着她的手:“姐姐。”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即便她知道姐姐不会出事,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心。
“别怕。”云佩躺在床上,即使到了生孩子的要紧关头,她第一反应也是安慰云秀,“你出去呆一会儿,过会儿姐姐就生下来了,不会有事的。”
云秀摇头:“我陪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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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里其余嫔妃来得很快,除了荣嫔和张氏,连通贵人和郭贵人也来了。
她们两个还怀着孩子,夜里更深露重,佟贵妃怕她们出个好歹,连忙把人请进了主殿里。
炭盆一点,后宫一圈人就坐下了。
主殿离偏殿并不远,坐在外头也能听见云佩叫痛的声音。通贵人胆子小,哪怕知道自己生孩子还要好久,这会儿听见声音,还是忍不住扶住了椅子,心里戚戚。郭贵人比她镇定地多,这会儿腿肚子也在发抖。
宜嫔黑着脸把手里的热茶塞进郭贵人手里:“紧张什么!没得叫人笑话。”
热茶入手,郭贵人松了口气,悄悄和宜嫔说话:“生孩子有这么痛么?”
宜嫔翻白眼:“我又没生过,谁知道呢。”不过她心里头也有一点害怕就是了,只是在不亲近的庶妹跟前,她还要强撑着脸面不肯露怯。
其余没生过孩子的嫔妃也都害怕,生过了的倒还算冷静,只是难免也想到自己生孩子时候的痛楚。
布贵人坐在角落里,紧紧搂着怀里的冬韵。她刚刚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吵醒了冬韵,冬韵听说是乌雅母妃要生孩子了,心里也跟着着急,一定要跟过来。
哪怕平日里宫妃们会呷醋,也各有心思,这会儿听着外头的声音,同样生为女人,难免心中复杂。
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女人更懂女人的不易。不论从前有多少小心思,心里恨过多少回,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能短暂地放下过去。
夜色慢慢流淌,到了寅时,康熙没有来,却派了梁九功来:“万岁爷要往朝堂上去了,叫奴才过来看着。”
他打了一声招呼,人就往云佩房门前一立,心里头琢磨着万岁爷的想法。
才刚小航子去乾清宫找人,他瞧着万岁爷是想过来看的,结果人都走到门口了,也不怎么的就转回来了,只叫他来看着,让他和乌雅贵人说自己要上朝——平日里都是卯时才上朝,这会儿才寅时,谁信呐。
他把这几天的事儿放在心里头捋了一遍,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