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宫门外头的时候,那些个侍卫都意外。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受人追捧是常有的事,每回主子们往乾清宫去,总会随手赏他们些东西,特意打赏的倒是没有,怕惹了皇上忌讳。
而皇上到各宫临幸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像今天晚上这样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多到数不清楚,甚少有熬了姜汤送过来的。他们不能收金银财物,喝一碗姜汤倒也不碍事。
明德看着那送汤的宫女实在眼熟,只是他也只不过见了一面,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扭头吩咐人:“去叫庆复大人来,天冷了,让他也喝一碗姜茶暖暖身子。”他们侍卫一般分成三拨,一拨儿守在乾清宫,一拨儿跟在皇上身边,另一拨在宫里头四处巡逻。
没一会儿,庆复就顶着寒风过来了。
天气太冷,他也不知道让自己暖和一些,仍旧站得板直,一双手就这样光光露在外头,还握在腰间刀柄之上生怕自己不够冷似的。别人都窝着,恨不得把自己钻到门缝里头去,只有他站在风头上。
就像是这会儿,云秀熬煮了姜汤给他们喝,他也一定要排到最后一位,先让前头的人都喝上了,自个儿才慢悠悠的走到云秀跟前朝她笑:“给我来一碗。”
云秀横眉。她倒是没有想到庆复竟然也在这里,要是知道他在,她就不过来了。倒也不是讨厌他,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拿什么方式处理。她对庆复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他们各自的姐姐立场天然就是相对的,她再和庆复多来往,恐怕对姐姐不好。
所以还不如就当做不认识呢。
庆复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了她只觉得高兴:“又见面了。”
云秀嗯一声,把手里的碗递给他,转身要走。
庆复急得一口把姜茶灌进了肚子里,结果刚刚烧出来的茶水太烫,他咽得太急,差点呛到喉咙,口腔也被烫了。只是他很在乎形象,即使被烫了嘴也只是脸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咽了下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闷声说:“碗。”
云秀才停下脚步,伸手把他的碗拿回来放好。
明德看向庆复:“嘴疼不疼?”这家伙,别人不清楚他的性格,明德还能不明白?他刚刚那么着急,分明是想和人家多说两句话。
庆复摇了摇头:“继续巡逻去吧。”
康熙看了一会儿书,只觉得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偏头看向云佩,她已经困极了,睡得很沉,半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睡着的时候还轻轻捂着肚子。
四个月的小腹微微隆起,腰身却也没变多少。还是太过清瘦了。
再看时间也到了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他怕吵醒云佩,动作很轻地把书放下,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分明还怀着孕,抱在怀里的时候重量却轻飘飘的。
从里头出来以后,他就交代梁九功:“叫御膳房和太医院精心些照顾。”看梁九功应下,他才放心地离开。
他人一走,云佩就醒了,眼神清明,哪有困倦至极的模样。
云秀不大理解:“姐姐装睡做什么?”连她都骗过去了。
云佩脸色淡淡的:“我见了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时间太晚了,懒得周旋。”左右他又不会留宿,来的时间又不对,她假装困极还要陪他,反倒能惹他怜惜。
见云秀恍然,她又露出笑:“好了,咱们继续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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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出了门,正好在道边看见了庆复,想起他的姐姐是佟贵妃,便关心了两句:“你父亲如今身体如何?”前两天佟国维因病告了假,至今还没上朝。
庆复说尚好。
康熙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他的嘴角上:“你这嘴上怎么起了两个大泡。”宫里头不管是太监侍卫还是宫女,脸上有了腌臜都是不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庆复现在这个时候既然在他面前,那就不是早上的事情了,是才刚长出来的嘴泡。
庆复动了动嘴,扯着了嘴角和口腔里烫出来的泡,疼得厉害,他低下头:“才刚乌雅贵人的宫女看奴才们在外头等着发冷,一人熬了一碗姜汤,奴才心急,烫到嘴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康熙哈哈大笑,“你啊,平日里再稳重不过的人,竟然也有今天,可见还是年纪小。”
庆复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只要不牵扯到云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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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云秀就听说康熙在前朝议事,忍不住就松了一口气——古代人这会儿都是晚上七八点钟就睡觉了,康熙好像是例外,他一般会处理政事到十点十一点,然后第二天的五点起来。昨天晚上他到承乾宫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云秀还真害怕他今天早上起不来。
起不来倒是小事,就怕回头人家会给姐姐扣帽子,说姐姐美色误朝。
宫里头什么事儿都容易落人口实,前朝那些御史官员们整天就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就之前钮祜禄皇后过世,康熙辍朝五日,那些言官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生怕叫人家看不出来他们敬业。也就是如今朝政上头的权力都握在康熙手里,换个人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了。
可能隐藏的风波过去,云秀就安心了。
如今宫里头没有皇后,不用再早晚请安,却在规定的日子也是要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坐一坐的,以示孝敬。
这也是孝昭皇后去后,宫里头的嫔妃们头一次早会。
就在云秀以为这回肯定和之前那样平平无奇的时候,安嫔李氏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她问,钮祜禄氏进宫的时候身体那样健康,怎么会不到一年就这样病倒了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当上了皇后就开始病了?
后宫众人心里也都有过这样的疑惑,可也从来没见谁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安嫔脑子是坏掉了吗?
云秀站在云佩背后简直听得心惊肉跳。她最开始的时候也怀疑过皇后的病情,毕竟实在太过蹊跷,要按照云佩说的,她是因为夹在背后的家族和康熙之间抑郁成疾,那从进宫那一刻起,只怕她人就抑郁了,怎么会等到当上皇后以后呢?
可按照宫中的传言,孝昭皇后康熙十五年的时候还颇为健康,时常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行走培养感情,就在她去世以后,太皇太后还想要亲自去往坤宁宫祭奠,可见祖孙俩关系好。
斯人已逝,本不该再提及,太皇太后也才收拾好了心情,谁也不知道安嫔为了什么,忽然就问起来这个。
云秀看向另一边的如意。她今儿也跟着云秀她们出来了,这会儿听见安嫔的话,也跟着诧异的抬起了头,等撞上云秀的目光,她轻微摇了摇头。
云秀提起的心就略微放下了。如意曾经是孝昭皇后的贴身侍女,对孝昭皇后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她既然摇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主要是安嫔今天的话这样一说出来,倒好像是佟贵妃在其中作梗一样。毕竟皇后一死,得利最大的就是她了。
佟贵妃自然也明白:“安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质疑本宫?”
安嫔不卑不亢,她的家世让她很有底气:“臣妾不敢,只是觉得疑惑罢了。”
可真要说她不敢,偏偏她又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倒有点破釜沉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太皇太后本来不管这些事的,但是这事儿涉及国体,毕竟是一国之母,如果真有人对她的死因觉得奇怪的话,一旦不查清楚,恐怕不超过一天流言蜚语就会传遍后宫,然后前朝也就知道了,实在后患无穷。
她沉思了一下,说:“去请皇帝过来。”
没一会儿康熙就来了,刚刚一脸好奇的嫔妃们把自己的表情都收了起来:“皇上吉祥。”
康熙摆摆手。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说起究竟是何事,这会儿也不多话,叫出安嫔:“朕亲眼看着皇后入殓,当时并无不妥,宫中也并没有任何的流言,如果有疑问,你当时怎么不说?”
他这话问的就很有意思了。如果他上来就是问安嫔为什么会这样说,那么代表着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知道皇后的死到底有没有疑问,可他如今问的是,为什么皇后刚死的时候,安嫔竟然没有提出疑问,反倒是如今已经一个月后,皇后都过了五七了,她才提出此事。
云佩低着头,在心里头揣测着他的想法。其余人心里都觉得,或许是因为佟贵妃是他的表妹,他有心想护着,所以诘问安嫔,可云佩下意识觉得不是。
安嫔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康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因为朕叫她做了皇后,她才因此而死?”
云佩忽然抬头看他,想起他前些日子和她解释,他心里头也怜悯皇后,只是因为满洲势力,所以不得不防备着皇后。如今他又是这样冷漠的表情提起孝昭皇后,让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呢?
安嫔跪在地上说不敢:“臣妾从小和钮祜禄皇后认识,知道她不是那种心思狭隘之人,怎么会心情郁郁而亡?臣妾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