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从来也没在乎过哪个嫔妃的想法。只要把人晾在那里,过几日,那些嫔妃自己就会明白自己应该怎么改变了,从不会叫他自己去迁就她。
康熙起初也觉得云佩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也没当回事,后来云佩不也自己来伺候他了么。可钮钴禄氏去世以后,他那天送云佩回承乾宫,丧钟长鸣,云佩回头看他的眼神那样陌生。
陌生到他的心里一股奇怪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回去以后,他借着钮钴禄氏新丧的由头一个月不曾踏入后宫,一是确实心里过意不去,二就是想冷静思考这种奇怪的情绪从何而来。
只是也一直没想明白,然后就被大臣们劝着出去巡行了,在路上,梁九功提起云佩,说到了那天云佩的妹妹病了,请了太医,他才隐约明白,云佩后来折身去伺候他,并非是她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更叫他奇怪的是,他竟然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真相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云佩的脾性。若是她同旁人一样,他反倒会失了兴趣,所以他才从外头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来她这里。也更加明确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云佩并非就这样改变了自己,她对自己仍旧淡淡的。
康熙觉得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少有嫔妃会和自己生气,哪怕生气也不会叫他知道,他也意识不到,哪怕是曾经的赫舍里氏,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儿女的脾气。
这叫他忍不住地感觉到新鲜。
也让他忍不住试探:“你在生我的气?”
云佩没有意识到他的自称改变,反而心里想着,难道她的表情和表现这么明显吗?
“奴才……没有。”
“你又撒谎。”康熙靠在榻上,看着她噎气的表情,“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看出来你心里的想法。”小姑娘的想法太浅,比起前朝那些大臣们,就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池水一样。
云佩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说:“奴才不喜欢那样。”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宫里的女人太多,康熙现在对她还新鲜,等到以后进来了更多的人以后,她没有能让康熙记住自己的特色,迟早会被别人代替。
因此,她低着头,做出快要落泪的模样:“奴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父母送奴才进宫的时候叫奴才安心当好宫女,等到了年纪,宫里放人的时候就接奴才出去,给奴才找户好人家嫁了。”宫里头出去的女官,虽然找不到什么高门大户,却也能寻个平头人家做个正妻,她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康熙握着她手的动作一顿,就听她继续说:“后来奴才成了皇上的人,心里头也把皇上当作夫君一般恩爱……”她从前真切幻想过自己的爱情,可惜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剩下的话她不必说得透彻,康熙自己就明白了。那天在车架上,她觉得那并不是夫妻能做的事情,而是主子和上不得台面的奴才。
可康熙说:“朕的皇后位置只有一个。”
云佩低着头:“奴才知道。”再多的话,她就不肯说了。
康熙反倒叹了口气,听她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反倒觉得别扭起来了:“私下里相处,不必自称奴才。”再看她低头的模样,康熙也没办法,只能伸手捧起她的脸,果然看见她哭了,“好了,是我的错,往后不会再那样了。”
云佩见好就收,朝着他露出云消雨霁的笑,如沾水芙蓉,反倒清丽。
康熙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怀着孩子。
两人做不了那事,这会儿能坐着一块儿说说话也好:“过些时候朕可能会有些忙,你照顾好自己。”
云佩应下。康熙又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句有事就去找佟贵妃说出来。他想,要是乌雅氏生了女儿,就叫她自己养着吧,儿子——还是得抱给佟贵妃。
他本不欲提起这事,结果云佩自己反倒先提起:“前些时候,佟主子送了个嬷嬷过来,说是帮我看着胎。”
她一开口,康熙就有一点心虚了。他之前想着平衡后宫的势力,所以准备把孩子抱给佟贵妃养,结果钮钴禄氏去的早,这平衡又被重新打破了。
不然就叫云佩自己养着孩子?
可这也不行,一来她的身份不够,怀孕的时候他就已经给云佩升了位分,没有再升一次的道理,至少要再等她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
况且他已经答应了佟贵妃,君无戏言。佟佳氏也必须得有一个孩子,才能牵制住那些满洲旧臣。想到这里,他接口说:“你住在她宫里,照顾你是她该做的。”
云佩难免有些失望,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能看不出来康熙今天格外好说话,本想试探一下能否有转圜的余地,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她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多多想,于是,她说:“我也不知道生孩子会如何,从前在家里,额娘怀妹妹的时候我才三岁,如今已经记不大清楚是什么样了,只是后来额娘和我提起,照顾她的奶妈很有经验,本想着我出嫁以后送她照顾我的。”
康熙说:“既然这样,就叫人传一道旨意,叫你家里将奶母送进来就是了。”
说完话,外头梁九功传来消息,翰林院掌院学士觐见,他就从云佩这里离开了。
云秀从外头进来:“姐姐,旁边都收拾好了。”
云佩笑着叫她坐下,与她说了奶母的事儿:“我知道你不放心姜嬷嬷,家里头的常嬷嬷你总能放心得下了吧?”
云秀当然放心,常嬷嬷是她们家的家奴,身契都捏在她们手里的。
她们俩确认了以后也没和别人说起这事儿,直到常嬷嬷进了宫,姜嬷嬷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当天就跑来找了云佩,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哭着道:“奴婢进了主子屋里头,还没做什么差事呢,主子怎么就接了别人进来!这不是打老奴的脸么!”
云秀:“……”
云佩细声细气地:“姜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叫家里送了个人进来,这事儿还是皇上点过头的,嬷嬷心里竟然觉得不舒服么?”
她说话声音越温柔,姜嬷嬷的底气就越足,气势也更甚,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是云秀替云佩出的主意好把自己排挤出去,反正不可能是主子自己心里头的想法的。她这几天也观察过云佩这个人,是个和气的主子,从不和奴才们生气,倒是个好主子,唯一的毛病就是被妹妹给拿捏住了,云秀说什么她都应下,就跟把妹妹当女儿宠似的。
前头她既然已经接纳了自己,就不会再另外找人进来,肯定是云秀这个死丫头说了什么话叫她改了主意。
心里琢磨完以后,她心头更恨:“主子上外头打听打听,老奴的名头外头的人都知道,主子现在又叫了常嬷嬷进来,岂不是摆明了说主子不信任老奴?叫外头质疑老奴?这让奴才在外头怎么做人?怎么和佟贵妃交代?”
云秀气笑了:“嬷嬷还说你也是老人了,难道不知道一个小主子跟前能有多少奶嬷嬷跟着?别说只是一个常嬷嬷,以后就是多出来马嬷嬷、牛嬷嬷,那都不算事!”
姜嬷嬷一噎。
她心里头根本没把这差事当回事儿,不过是个包衣奴才,祖上积了德爬上了龙床,又怀上了龙种,要不是佟主子心善准备抱养这个孩子,她还看不上这地儿呢!不过是个下贱皮子。
云秀早就看出来了她眼里的轻蔑,被她恶心得不行:“嬷嬷要是不乐意和常嬷嬷共事儿呢,趁早就回去吧。”
姜嬷嬷当即冷哼一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司南从外头进来:“姐姐,她去那边了。”
云秀说:“不理她,她要是厚着脸皮回来,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门关上,叫她在外头吹上一夜的冷风才好。”
司南忍俊不禁:“诶!”
到了半夜里,姜嬷嬷果然灰头土脸回来了。
云秀早就料到了,她是佟贵妃派来的人,身上担着任务呢,能就这么回去?
姜嬷嬷挨了若荷一顿臭骂,这会儿只能臊头耷脸地回来了,她本想推门进自个儿房间休息,推了半天也没推开,顿时知道是里头锁了门,刚想破口大骂,就想起来这会儿主子们都睡了,叫她吵醒了她还要不要命了?迟疑了一下,她就不敢动了。
换成了轻轻的敲门声,同时叫那几个丫头的名字。
半晌也没一点动静。
“这些个死丫头,睡成这么个死猪样!主子叫也听不见!”
姜嬷嬷蹲在门口,不停地打着哆嗦。
如今这天气才三月呢,夜里头的风刮得人脸疼,她出来的时候是下午,那会儿有太阳,她一点都不冷,穿的是夹袄,这会儿北风就无孔不入,整个人都快冻僵住了。
云秀躲在屋子里看见她发抖就偷偷笑。
云佩无奈摇头,这丫头,打小儿就促狭,刚刚偏偏不让她点灯,非在里头看着姜嬷嬷受冻不可。
不过这人也该叫她吃吃苦头!
云秀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她今儿可算是吃着教训了,我看她那副面孔就来气,什么人呐!鼻子都快长到天上去了,今天吹吹风清醒清醒,等明儿休息两天,别叫我看见她那张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