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不知道,也许只有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还有索额图自己知道吧。
康熙铁了心要处理索额图,甚至说出了“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这样的话。
不少人都在猜测着或许索额图是想要指使太子篡位,结果被皇上发现了,所以提前下手。
毓庆宫里,外面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子,他正坐在案几后头,几上摆着几碟酒菜。
康熙虽然不许他出毓庆宫,却仍旧保持着他的吃穿用度,他下面坐着一脸沉默的胤祥。
院里的人都守在门外,屋里头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太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并没有理会底下坐着的胤祥,一口酒喝尽,他眯着眼捏着筷子去挟花生米吃。
一连吃了小半碟,他看见胤祥一动不动,就说:“怎么,酒菜不合你的胃口?”
胤祥觉得太子实在是心大:“我吃不下。”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吃吃喝喝,该说不说的,他心里头也觉得太子足够镇定。
外头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胤祥其实也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他只知道皇阿玛叫他看着太子,只说看着,没说怎么看,太子病了,他总不能当犯人一样看太子吧?也演不出兄弟情深,所以他在德州的时候只是每天过问一遍太医太子的病情怎么样。
后来索额图来了以后,他连这件事情都不用做了,有索额图亲自看着。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病好了,他们也被带进京里了,一进京城,就被圈起来了,从五月回来以后就被关到了现在。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哂笑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看着外头的人和风景,依旧是自己眼熟的模样,他从五岁入毓庆宫,到如今三十岁,整整二十五年都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却又没那么熟悉。
他不喜欢院子里头的那株桂花,香气太过甜腻,可他一直没有和皇阿玛说过。
年纪还小的时候或许提过一回,可那株桂花依旧在他的毓庆宫里种得好好的,倒是当年那个常常给桂花树浇水施肥的小太监,可能如今已经成了花肥了。
他沉沉地看了一眼外面,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话想说,很疲惫。
可他仍旧笑着,一粒一粒,认认真真地把花生米给吃完了,这回不是用筷子了,他直接上了手,把炒得带一点焦黄的花生米用指尖细细地揉搓着,去掉了那一层外衣,里头的花生米依旧是纯白的,只是味道变了。
有一粒花生米炒过了头,没了香味,反倒有些焦涩发苦,要是往常时候,他一定把这一粒花生米给吐出来了,再叫人拉着厨子出去打板子,可如今,他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那一点苦涩。
边吃,心里头边叹气。
他和皇阿玛的父子情谊正如这一颗颗的花生米,手一搓,那一点儿脆弱的外衣就散了,里头的花生仁看着是好的,可味道早就不是最开始的味道了,火候到了,还能勉强说一句不错。
要是火候过了,也就徒留苦涩了。
九月里,索额图被赐死,赫舍里一族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满门的子嗣都砍了头。
太子和胤祥被放出了毓庆宫。
太子好像突然长大了,从前暴戾恣睢,如今反倒收起了所有的脾气,见了人也变得有礼貌了,有一回宫人们还看见他拉着弘皙的手在院子里种花,把那棵桂花树底下刨得到处都是坑。
……
胤祥回了启祥宫,别人问起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在装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见了一回四哥,是私底下见的,兄弟两个喝着酒,说起在德州的事情,胤祥说自己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胤禛就问起索额图和太子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胤祥仔细想了想,从记忆里挖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索额图来德州的行宫,当时是开了正门的,我记得他带过来了好多的行李,好几辆车,全都给了太子,我当时问过一句是什么,索额图说不过是太子平日经常穿的衣裳。”
那几辆车里到底是不是衣裳,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了:“后来太子回京,那几辆车跟着队伍回来了,却没进毓庆宫。”
不只是太子的衣裳,连他的衣裳也不见了。
胤祥问:“四哥,你说,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索额图是以教唆太子、结党营私的罪名被赐死的。
胤禛把玩着酒杯,吐出一句话。
“兴许是皇袍吧。”
胤祥手里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叮啷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兄弟两个无言了好一阵,胤祥才低头去捡地上的酒杯,原先酒杯里的酒液还没喝完,这会儿糊了一手,他叹了口气:“我感觉我这段日子恍恍惚惚的,好像白过了。”
胤禛说:“你年纪小,这些事儿还不明白,正常。”
不说别的,他今年年近三十了,从小在额娘和姨妈的熏陶下才能保持清醒,年纪小的时候确实期待过皇阿玛的疼爱,后来年纪大了,慢慢就清醒了,强求不来的东西,他也不强求了。
只是胤祥不明白:“皇阿玛就那么狠心?他之前还叫我看着太子,我那时候还真的以为只是看着……”
胤禛拍了拍他的胳膊:“看着,和看着,一声和四声的区别,里头能做的文章可不一样。”他想了想,还是问胤祥,“你往后打算怎么着?”
胤祥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他也很迷茫,太子倒台了,他心里头说不出高兴,也没法说不高兴,当初太子耽误了章佳氏的病情,他恨死他的心都有了,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满心的茫然,竟然毫无惊喜和高兴,只感觉到了一阵害怕,和兔死狐悲的惘然。
胤禛很能明白他的感受:“哥哥给你出个主意,你如今不必去想皇阿玛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跟着做,再看看这件事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其他的全都不需要考虑,时间长了,你自个儿就能明白了。”
胤祥半信半疑:“那我现在呢?该怎么办?”
太子被放出来了,索额图却被赐死了,他是皇阿玛分给太子的人,该怎么办?该做什么?他完全都不知道。
胤禛说:“什么都不用做,光看着就好了。”
他自个儿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必做,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
胤祥想了想,扭头就跑去和康熙告了假:“皇阿玛,儿臣的侧福晋要生了,这是儿子头一个孩子,儿子想守着看一看。”
康熙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这一次太子党的清算持续了很久,所有曾经党附索额图的人被挨个处理,除了那些实在不能动的人。康熙如今也没有废太子的打算,还想着扶持着他继续和直郡王打擂台,所以并没有完全一棒打死。
云秀这段日子很少进宫,云佩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叫云秀进宫,都想着安静呆着,别叫这一场风雨刮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也沉默不了多久,胤祯今年十五了,年前已经娶了侧福晋舒舒觉罗氏,马上就要成亲,之前定下的福晋是完颜氏,为了这个福晋的人选,胤祯还不满过。
因为完颜氏父亲这一支虽然隶属满洲勋贵,但是到了完颜氏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属于庶出的那一脉了,并不是嫡系。
他的想法和其他的哥哥差不多,那就是向自己的皇阿玛看齐,架空福晋,宠爱侧福晋,但是他也不想自己娶个身份够不上别人的福晋,之前的几个哥哥们的嫡福晋别的不说,都是世家嫡系,怎么轮到他了就成了庶出了。
他和云秀抱怨过,当天就被云秀揍了一顿:“你要是嫌弃人家,这辈子都别娶福晋了,打一辈子光棍算了!谁惯出来的你的臭毛病,天天和别人攀比?”这话她早就想和胤祯说了,之前说过两次,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的。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爱和别人比较如那还好一些,但是他如今这样子,满心里和人比,已经错过了许多东西了。就比如完颜氏,她虽然是庶出,但是她爹自个儿够争气的,能靠着自己当上高官,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还能差到哪里去?
胤祯被骂了一回以后彻底不说话了。
他知道云秀的脾气,要不是真心疼爱,她才不会说那么多,更不会管他,可人和人的性子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好脾气,生下来不争也不抢,可他不是,他从一生下来就有一种不公平的感觉——凭什么晚生的是他?凭什么他书读得那么好、骑射功夫也好,而封贝勒和郡王的时候就没有轮到他?
十三哥明明也只比他大两岁,他也已经开始给太子做事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光头阿哥,每日里无所事事。
他觉得不高兴。
云秀听完他说的话,特别冷静的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着?”
胤祯哽住了,半晌才低着头,拿脚尖碾着地上的草:“我想跟着四哥办事。”
云秀说:“你能保证在外头不惹事么?能保证,我就帮你去求你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