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也从曲阜孔庙回来了。
回来的那天云秀正好儿在永和宫里头,四福晋、宋格格也在,宋格格之前生下来了一个女儿,许是孕中养得好,白白胖胖的,见了人就笑,云佩还是头一回抱上孙辈的孩子,难免多关注一些。
四福晋一点都不嫉妒,她也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孩子不认生,谁抱都高兴,四福晋抱了好几回,她都朝着四福晋笑,后来见了四福晋就伸手要抱抱,迎着笑脸,再怎么心都软了。
这孩子小名叫芽芽,名字是胤禛取的,说希望她能和外头的葡萄藤一样茁壮成长,从绿芽长成一颗健康的藤蔓。
这会儿芽芽就在云秀怀里,半岁大的孩子不会站,被撑着腰搂着的时候喜欢在腿上蹦蹦跳跳的,看得宋格格心惊胆战:“要不我来吧,别伤着了姨妈。”
云秀说没事儿。
她以前抱过那么多的小孩儿呢,一点问题都没有,相反,芽芽蹬脚蹬得越有力,就说明她越健康。
两个人慢慢玩着蹬脚游戏的时候,胤禛就从外头回来了。他去山东要不了多久,可一路上显然也是风尘仆仆的,胡子也没刮,下巴上青黑的一圈。
四福晋连忙起来给他安排洗漱的东西。
等收拾完了,御膳房临时叫的膳也进上来了,都是快炒的东西,不费事。胤禛坐下,先就着炒燕笋痛快地吃了一碗饭。一碗下肚,他也就松了口气,能细嚼慢咽了,边吃边说话。
“回来的时候三哥着急回来复命,路上碰见驿站都没停,快马加鞭回来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饿成这样,路上愣是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四福晋皱紧了眉头:“三哥怎么这样儿着急?”瞧刚刚四爷回来时候的样子,差点都要认不出来了。
胤禛夹菜的手一顿,笑了一声:“三哥头一回办成差事,当然急着回来复命邀功了。”要是换成他在三哥那个处境,他也会高兴成那个样子。
儿子头一回做成了事情,可不得让皇阿玛看一看,让大臣们看一看么?
云秀和云佩开始的时候都没吱声,这会儿就问起他一路上还顺利不顺利。
胤禛说还好:“大多数人都反应都还不错,偶尔也有几个瞧着群情激奋的,都被拦在外头了。”也不是所有的汉人都甘愿臣服于大清的,有人愿意相信大清会叫他们过上好日子,也有恨大清恨之入骨的。尤其是山东那一块儿的儒家思想发展得最好,文人们也都喜欢往那边儿挤。
文臣墨客挤在一块儿,就都爱针砭时弊,大谈国事,言语之中很容易激起共鸣,也更加容易群情激奋。
胤禛说:“我们才刚到的时候,正好碰见路边儿一个大谈特谈的书生,通篇把皇阿玛痛批了一顿,骂得一文不值。”
云秀已经预想到他的结局了。
胤禛怕吓着女眷们,没说到底怎么样,只说:“我们几个出门的时候,皇阿玛其实就交代过我们了,叫不许跟人起冲突,尤其是文人,所以真论起来也没把他怎么样。”
也就是三哥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跑上去要和那个文人比试比试。他们几个阿哥里,太子的学问最好,其实就是三哥,他读书读得多,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倒是真把那个文人给辩倒了。
胤禛笑说:“完事了以后,三哥指着自个儿说,他是皇阿玛一手带大的,学识也是皇阿玛教授的,他所领悟的那一部分还不及皇阿玛的十分之一。”变着法儿地吹皇阿玛的彩虹屁,把那个书生给噎得不行,气呼呼地就走人了。
这事儿还传到了外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文人们心里头是自豪的——瞧瞧,那些满人鞑子入了关又怎么样,不还得靠着我们汉人治国么,大清的皇帝都潜心研究汉文化呢。
这样的话传出去多了,祭孔庙的流程就顺利了许多。
胤禛也曾心潮澎湃过,到最后却隐隐想明白,满汉之间并不就是全然的对立的,只要能够满足他们所求的利益,那么,他们也是能够和谐共处的。
这话他没在额娘们跟前儿说,自己心里头悄悄记着。
吃完饭坐着喝茶,他们几个小聊了一会儿,胤禛就悄悄和云秀说:“姨姨,我不想再在户部坐冷板凳了。”
马齐他们想拉拢自己,拉拢不到就不让他参与政事,回头皇阿玛问起,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斗不过马齐?说自己被一个大臣给拿捏住了?那以后皇阿玛还敢派差事给他么?
是他,他也不会给一个没有用的儿子派差事。
三哥已经开始有自己的作为了,胤禛他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想让皇阿玛看见自己的能耐,想让大臣们也看见自己的能耐和厉害。
他眼里闪着野心的光。
这个放到现在才刚成年的、十八岁的阿哥,头一次展现出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
云秀静静听着,最后说了一声好:“只是,等你往前走的时候,偶尔也回头看一看,别丢下了东西。”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丢一样,心都痛一次。
她不知道如今的四阿哥会不会走到历史上众叛亲离的程度,她不想,也不愿意看到。
现在胤禛和胤禩关系仍旧亲近,胤祯也是,小六也成功活了下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未来的命运也一定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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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马齐一大早就来点卯,他之前任职左都御史,为了做一个清臣的榜样,回回点卯都不迟到,也不会无故缺席,更何况最近户部正忙,他也就早早来了。来了以后,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四阿哥胤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咂摸了一下嘴。说实话,四阿哥胤禛那是真努力,每天来得比他还早,或者说来得比谁都早,看着就是个勤勉的人,哪怕他们刻意没给他安排差事,他也从不缺席,闲着就闲着,闲着就在户部看看邸报,偶尔翻一翻旧的资料。
那些资料也没什么重要的,马齐也就任由他翻来翻去地看了,他心里头惦记着索额图的话,想着要拉拢四阿哥,如今吃了许多次的冷眼,也没生气,仍旧搭话:“四阿哥这么早?”
叫他意外的是,平常对他爱答不理的四阿哥今天破天荒地站起来给他鞠了个躬:“大人早。”
马齐眼睛一亮,目光落到桌面的资料上:“四阿哥在看什么资料?”
胤禛微微一笑:“在看二十八年的时候河工们的资料。”
马齐脸上一僵。
康熙二十年,是郭琇弹劾河道总督靳辅的那一年,那一年先是几个纳兰明珠一党的几个御史因为生病、年老等辞官,被他参了一本,通通都罢了职位,后来郭琇趁势弹劾靳辅,皇上叫大理寺卿边声廷调查河工一事,他们这一派慌了神,马齐自己又弹劾了边声廷装聋作哑,把他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给扳了下来。
那个时候起,纳兰明珠一党就开始衰败了。
其中,马齐出力可不算少,一般人也没联想到他的头上,因为他是御史,御史不就是要监察百官么?他弹劾没什么不对。后来大理寺卿倒台,被派去调查的人里头就有马齐自己,靳辅的那一套治河理论他看不懂,但是他能看懂他影响到了自己的利益。
扳倒了靳辅,紧跟着就能扳倒纳兰明珠,他可是核心人物。所以马齐往上头报的时候,说靳辅所修的堤坝被冲坏了几处,还找了几个对靳辅不满的河工联名上书,最后彻底扳倒了靳辅。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那么的顺利,一切都像是天助他也一样,靳辅倒台,他暂时代理了河道总督,后来又凭着功绩升了议政大臣,不到一年就升任了兵部尚书和理藩院尚书,等到纳兰明珠倒台,原先的户部尚书科尔坤被他们的人弹劾下台,他取代了科尔坤,成为了新的户部尚书,也只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罢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他快忘了自己最初起家的时候,就是靠着投向了索额图一党。
他是康熙二十六年才活跃在众人的视线里,从一开始就投向了索额图,但是因为是于成龙举荐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清清白白的御史。
四阿哥胤禛如今手轻轻按在资料上直直地看着他,好像要揪住他的心口一样。
马齐干笑了两声:“四阿哥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他觉得四阿哥或许是想要威胁自己,让他可以参与政事,而不是坐冷板凳。
可四阿哥并没有,他只是把资料合上,然后递给了自己,说:“我还有很多不了解、想不通的地方,还希望马齐大人帮我好好看一看、参详参详,您是前辈,我是后辈,难免有不周到的,您不要介意。”
马齐正摸不着头脑,胤禛就又开口了:“之前我听人说起,太子殿下最近忙着读书,一直在文华殿里没有出过宫门,我这个当弟弟的都见不着,索额图大人是太子的亲叔祖父,想必还是能见着太子的,如果马齐大人愿意,能帮我引见索额图大人就好了。”
马齐先是一怔,随即狂喜——索额图一直想拉拢四阿哥不成功,如今四阿哥却自己靠过来了。
他先想了想原因,继而想到,这回去曲阜孔庙,皇上派了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三阿哥是主祭,而四阿哥和三阿哥只相差一岁,却只能沦为陪衬,所以着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