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刚准备开口,云秀就咳嗽了一声。
索额图又慢慢坐了回去,影响不影响的,其实也就那样,但是如果今天把大清的土地让出去了,他以后就得被记在史书上狠狠批斗,不止是他,皇上也是,那以后每每记起来,他是不是都会被皇上迁怒?
谁也不敢赌。
见此,戈洛文终于图穷匕见:“我在尼布楚城里安排了三百名火木仓手,今日若是谈判不成,咱们明日就再议,只是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我就不能保证了。”他还是想软硬兼施。
双方再次不欢而散。
等戈洛文回去以后,索额图黑着脸,忍不住和云秀说:“看这样的意思,他们是铁了心了,这一场仗咱们不得不打,咱们只有一百五十把连珠火铳,这怎么打?!”
他在拒绝戈洛文以后已经有一瞬间的后悔了,骂就骂吧,皇上挨的骂指定比他多,他操什么心呐!
云秀冷眼看着他:“索大人好歹想一想,您是大清的子民,如今要丢的是大清的土地。”她一个现代人都比他这个清朝人更关心大清的疆土,从前再讨厌清朝,好歹也知道它是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它的领土就是中国的领土,那就得寸步不让。
索额图被她看得心中恼怒:“不然我能怎么办?!带着肉身去跟他们拼命?”
他现在是进退两难,如果退了那就是一辈子的骂名,进呢,可能现在就横死当场了。
云秀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索大人啊,您要是现在不拼命,那要被骂一辈子,将来您的儿子、孙子都会被骂国之蠹虫!您要是拼了命,成功了没死,回去有您的大功劳在,你要是不小心死了……那也是为国捐躯,皇上那肯定得优待您的家人,说不定还会让您享太庙呢,哦,还有太子殿下,一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她刻意提起来太子。
毕竟在索额图眼里,家里的那么多人,估计也不如一个太子。
索额图听完就沉默了。他捧太子是为了维持赫舍里氏的荣光,他人要是死了,享受什么荣光?可能够享受太庙——就让他十分心动了。
太庙基本上是一个大臣的毕生夙愿了,原先是皇家专属,不仅可以让百姓门前来祭拜,就连后代皇室都会前来,大清建国以来,那几个配享太庙的都是皇家人,如礼烈亲王代善、睿忠亲王多尔衮等等,如果他成了第一个配享太庙的大臣……
索额图又支楞起来了,他肃着脸:“你说的对,尼布楚是大清的,一点都不能让出去!”不就是三百个火木仓手吗?他干就完了!
云秀松了口气。人都有弱点,索额图的弱点就是太子和权势。
两边都打定了主意谁也不妥协,各自把火木仓和火铳都架了起来。
戈洛文其实是有一点慌张的,因为在这之前,他听人说起过大清连珠火铳的厉害,一火铳能把托尔布津给打死的木仓,射程远、威力强,所以哪怕自己的人数比起别人多出来一倍,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时刻听着外头的消息。
半夜里头正犯困,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的副将进来禀报说:“外头一切正常,清军没有异动。”
戈洛文点点头,这会儿的夜里头可冷着,大清的那些官兵没有沙俄的军队抗冻,多半也是不会有什么行动的,于是他说:“你们仔细盯着,我睡一会儿。”谈判太过耗费心力,他脑袋都快有原来的两个大了。
睡着睡着,半夜里忽然一阵打杀的声音传来,戈洛文猛地惊醒,开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结果副将冲进来:“不好了!民兵起义了!”
他们俩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跑到外头一看,大片大片的火光,火光之下是愤怒的人群。
……
第二天,戈洛文灰溜溜地上了谈判桌,云秀安静坐着,前一天不见了的庆复又回到了她的身后。
临了谈判的时候,戈洛文还是有一点不死心,问:“要不然我们以额尔古纳河和格尔必齐河为界?南边归大清,北边归我们,我们俄军会退出雅克萨,但尼布楚属于我们。”
索额图说不行:“雅克萨和尼布楚都得是我们的,大清的版图一块儿也不能缺。”
戈洛文沉默了很久。
他很想不同意,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了——昨儿晚上,尼布楚周围的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知道大清和沙俄在商定边界合约,沙俄还带了火木仓,愤怒起义了。大清是只带了三百个人,可尼布楚周围的百姓有好几千,就算他们有三百把火木仓,那也打不过啊!
现在他们手里的火木仓都是打一发就要重新填充子弹的,一旦子弹用完,他们就得任人宰割。
最后,戈洛文还是不情不愿地签下了协议。
从此之后,尼布楚、雅克萨等地统一都归进了大清的版图,沙俄拆除雅克萨堡垒,退出黑龙江流域。
索额图喜气洋洋地招待着那些前来的尼布楚百姓,最后提出一个小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大清正在和沙俄谈判的?”
那个领头起义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是你们的人通知我们的吗?”
索额图愣了一下,立马想到了庆复和佟国纲。他们一共谈判了三次,第二次谈判的时候可就只有云秀一个人在,之前和之后两次庆复可都是在场的,而佟国纲一直在管着带过来的三百卫兵,可那一回谈判的时候,卫兵还在,佟国纲却不在了。
所以应该是他们两个去找个周围的百姓。
他看了一眼云秀,觉得她应该也是知情的,说不定还是她自己出的主意。
心里到底感慨了两声,扭头就把胤禛拉入了必须拉拢的名单里,有两个兄弟,还有这样一个姨妈,如果能站到太子的阵营里,绝对是对太子的很大一个助力。
心里头打定了主意,他就对云秀特别和气,还说:“这谈判马上就要结束了,合约已经签上了名字,为了表示双方的尊重,还有宴会和烟火,你可得好好享受一下。”
云秀心里早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倒也没有说什么,目前从朝堂上的局势来说,大阿哥和太子已经是必然的敌对关系,而后面的这些皇子们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进去,如果参与进去了,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那么大阿哥和太子也必定会拉着底下的弟弟们站位,不管是从康熙的私人感情上来说,还是从各自的地位和能力上来说,太子都是比大阿哥更好的选择。
所以对于索额图的亲近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但也没有特别的冷淡。
两边和和平平地等到了签完合约的那一场庆贺宴会。
大清是彻底高兴的,戈洛文所代表的沙俄使团就是沉闷和无奈了。
云秀坐在角落里。
这边和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牛羊肉,还有那些附庸过来出了大力的尼布楚当地的百姓自发提供的东西,他们常年受到沙俄的侵虐,在沙俄占领尼布楚以后又一直被压迫着,所以那一天云秀让庆复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二话不说扛着东西就过来了。
当地的民兵早就在沙俄占领尼布楚的时候被收走了所有的武器,包括他们保卫自己的老式长木仓,来的时候都是拿着扁担、砍刀之类的东西。
那会儿他们是晚上来的,点着火把,谁也看不清他们手里拿的什么,只知道是长条的东西,戈洛文还以为他们拿的都是火铳,加上云秀他们这边人多势众,戈洛文就怂了。
直到参加了这一场庆祝宴会,他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他早就踩在了脚底下的百姓,顿时骂骂咧咧。
可再骂已经没用了,合约已经签订了,还在所有人面前都重复念过,双方都同意了,没有任何办法再反悔,只能气得跺脚。
一边跺脚,他一边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云秀,对于她,戈洛文还是眼熟的,这会儿没事干,他就跑过去和她说话。
“你好,美丽的女士,请问能和我跳一支舞吗?”
云秀摇头。
戈洛文说:“我之前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怀抱,你拒绝了,这没有什么,谢谢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还在大清,但是现在,我只是邀请你跳一支舞,难道这也不可以吗?还是说,你们大清的女性都像是装在笼子里的人,没有天性,不能释放自己?”
云秀虽然认可他说大清、或者说封建社会的女人都是装在笼子里的人,却很不喜欢他那种鄙视的语气,她反问:“你觉得我们是装在笼子里的人,错误在于我们不能打开笼子出去吗?”
戈洛文看着她:“难道不是吗?我们的沙皇陛下,索菲亚公主,她就是一位伟大的女性,她可以摆脱所有人的看法,成为我们国家的统治者。”
云秀哂笑:“你不懂。”女人们但凡能够拥有一次打开笼子的机会,谁会甘心成为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鸟呢?她们不过都是被圈养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打破那个圈禁他们的牢笼。
只有到了某一天,外界的压力太大,让笼子出现了畸形和扭曲,他们才能够拥有机会。
索菲亚公主能够在沙俄成为掌权者,是因为本身俄国更加看重血统的重要性,对继承者是男性还是女性的反应没有中国古代那么严重,而且就算是索菲亚公主,她也只是摄政王,坐在皇位上的还是她的弟弟彼得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