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小孩子。别这么磨磨唧唧的了。我就去见个谢然,也不是去跟人吵架。换一身衣服谁还认识我。放心养好你的腰就是了。”冷诺重新穿戴好了,手上的几本书往网兜里一塞,头都不回就急着出门了。
“大庆,”林枫嗓音嘶哑,只喊住了大庆,“刚刚你跟我说的山妞的事儿,别告诉那丫头。”
大庆没说话只撇了下嘴角便走开了。
等人影消失了,留给林枫的,只有窗外传来蓦然远去的卡车引擎声。
第104章 沸腾
大庆把冷诺送到了三化的侧门口, 就把人放下了。
给了她一张职工卡,告诉她今天顶替的清洁工是个退休返聘的大婶儿,大婶儿耳背, 厂里人人都知道。
只要她不开口说话, 即使被问道了, 装作听不见就能糊弄过去。
大庆关上了车门, 把路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冷设计师,进了前面那道职工通道,你就是孙大婶儿了。我会把你带到大讲堂。按照车里交代的, 你今天就负责清扫讲堂。哪儿都别去, 就在那里等谢主任。”
直到冷诺点头应允,大庆才把冷诺的书都收进了一个纸盒箱子, 搁在了卡车后面。
三化讲堂, 冷诺太熟悉了。
上个月十六号,也是周五。
就在这里,她曾经在上百人的睽视下, 登上讲坛, 推翻了三化人代表谢厂长的儿子推出来的过审计划。
一举打破陈规,开创了一条治理牛栏河的集爱之路。
回想起来,她仿佛又看见自己一身蓝色连衣裙,站在灯光聚焦处, 宛如昨日的英姿飒爽。
然而, 所谓分开河东河西, 哪里用三十年。不过三十天而已。
如今她只能乔装成耳背的大婶儿, 甚至连名字都不能透漏。以一名普普通通的清洁工身份, 站在讲堂的最后,握着抹布擦着一张张座椅。
干着活, 想想跟谢然认识,也是在这个讲堂,如今简单的相约重逢而已,却要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相约也并不像冷诺想的那般简单。
冷诺擦完了一排椅子,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挂钟,已经6点半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总算外面有脚步声了。
走过来的是两个陌生人。
“小李,你过来,过来。一会儿不是职工例会么,怎么今天没人来?”
“于经理,您刚回来还不知道吧。今天的职工例会,不在讲堂开了。讲堂一整天都有国内国外的各路权威过来,不让咱们员工靠近。”
“噢。小李,什么权威这么突然?”
“厂里没说,也没人敢问……”
两个人的脚步走远了,谢然还是没来。
上岗铃声响了,七点了。
哒哒,随着硬皮鞋声响渐渐接近,一队说着英文的洋人们走了进来。
只听语音,冷诺便能准确判断出,这队人里除了柔滑的美语,传统的英式,还有蹩脚的伊人英文。
“卡特瓦拉朵先生,咱们这次作为特邀专家,可都看您的眼色了。您说咱们该给这个做白日梦的孩子什么指导呀。”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无非是把邀请的中方说成了不成气候的孩子。
“随便说说就是,反正他们也听不懂。解决冻土,根本就是在天方夜谭讲故事。”另一个声音,低哑故作深沉。
冷诺搁下了手里的抹布,她忍着气听着他们继续聊着。
“中国这个新宝宝很好玩儿呀,等着看吧。他要跟世界开个天大的玩笑。冻土上的西藏铁路?哈哈,我给它想了个新名字。”
“叫什么?一堆废铁棒?”一个蹩脚的英语发音也发言了。
“不,我们要绅士些。可以叫它——西藏云端之路。毕竟是给蓝天白云建的风景线嘛。反正肯定通不了车。”
“哈哈哈。”
哈哈——
走廊里的放声开怀大笑,好像动物园里刚喂了食儿的野兽们在愉悦翻腾。
冷诺一时忘记了要等谢然,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一群只会叫嚣的吠物!”冷诺在心里把这群人骂了个狗血。
很快这群人里发出一声疑问,“听说中国这次还另请了苏国的专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意见啊?”
取代了众人的笑声,又是一个新的声音。
“苏国就是派来几个狗屁不懂的外围建筑师来跟他们合合影拍拍照吃个饭而已。”
“是啊。西伯特尔亚铁路才竣工不久,技术都是绝对保留的。我看苏国公开的建筑论文都是泛泛而谈,怎么可能白白共享给中国。”
一行七八个人,转眼从讲堂后面路过,等从前门再次迈进讲堂,都各个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的洋毛子狒狒。
每个人排好了队,脸上堆着笑,伸出手跟前面的中方负责人握手行礼,好像他们真是一队西装革履的绅士友人。
冷诺看得恶心,真想冲上去,把旁边洗抹布的脏水泼他们头上去。
但她自然明白,这种冲动,无非只能把她这个假冒的孙大婶儿给支出去。
解不了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冷诺想起林枫的话,她咬着牙忍了。
冗长虚假的欧美外国专家指导会在一阵阵掌声中总算结束了。
挂钟晃的人眼晕,已经10点了。
但谢然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冷诺这身清洁工制服,只能按照大庆叮嘱的,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欧美专家之后,是一队人高马大服装统一的灰色制服。
这些人之间的交流用的苏语,冷诺听不太懂。
但从他们冷漠轻蔑的眼神里,也足够猜得到,他们这些所谓的苏国权威人士,并不会真心实意的帮助中国解决冻土问题的根本。
两个小时之后,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中,会谈结束在讲台上的握手合影里。
冷诺并不想目睹这一幕幕心塞的场景,但她躲不过,就这么一边清扫,一边看过了一个上午的黑幕。
虽然没接触过铁路,此时的冷诺沸腾的血直接上了脑子。
她手里没有书,只有林枫手写给她的一张密密麻麻地势图。
一边继续假装擦着椅子腿儿,冷诺干脆盘坐在了地上,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西藏的冻土里。
职工的午休铃响了,礼堂的人又走了一批。
冷诺全神贯注分析着冻土的地势,并没有注意到讲堂已经换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没有坐到前面,却坐在了离冷诺很近的讲堂后方。
新坐进来的只有三个人,而这里面有一个冷诺熟悉的中年男人: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一个声音贴着张国强的耳朵,“张总,那个姓谢的并不配合。要不要一起做了。”
讲堂里空旷,声音灌进了冷诺的耳朵。
冷诺一下子毛骨悚然,她屏息凝神,继续盘坐在地上侧耳听着。
张国强直了直身子,左右看看没人,这才低声吩咐道:“先看看再说。不过,这次找个利索的。别用上次那伙废物,折腾一顿,就弄死了个没用的傻妞。”
第105章 冻土
冷诺盘着腿坐着, 离张国强不过两排椅子的距离。
如果她这会儿站起身或是动一动胳膊碰到了椅子,都会发出声响。
冷诺就这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她在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不被发现, 而是她真的愣住了。
傻妞?她不确定张国强嘴里的傻妞是不是山妞。
但直觉告诉她, 恐怕就是了。
刚刚还在为了祖国情怀热血的冷诺, 此时眼睛里湿润了。
山妞是她带回林家的, 也是林枫为了撮合她和林宽,主动娶过去的。名份上算是她曾经的嫂嫂。
虽然山妞脑子不太灵,人有些傻气, 在林家洗衣做饭, 不但没抱怨过,每天有山妞在的日子, 都是日落饭香, 全家围坐也是温馨的让人怀念。
那么突然人就没了。明明知道山妞是最不可能自尽的人,可她冷诺竟是无能为力。
如今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冷诺要绷不住了。她如果手里握着的不是抹布, 而是把电锯的话, 她甚至都不会眨下眼睛就会冲过去。
冷诺还在颤栗着,前排张国强几个人继续低语。
“张总,一会儿五建跟西藏铁路组的人就过来了。听说开完会,如果没有新的方案, 铁路组就要往京沪那边南下了。”另一个声音开口了。
“嗯?拖住他们。现在他们手里批下来了巨款,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走了。”张国强那张油滑的嘴, 把声调拉的刺耳。
“可是, 怎么拖呢?咱们请来的苏国庭院专家好像合个影就回去了。求张总给个指示。”另一个声音比张国强矮了几分。
“那个枫叶国不是也有冻土么。随便找几个人来。给他们订上宾馆国宴, 直接就能跟铁路组申请资金了。”张国强发号令倒是挺快。
这是要发国难财的混账,冷诺在旁边听得比起上午还要热血。
她不得不先把山妞的帐记下, 咬着牙让脑子清醒下来。
“可是,枫叶国,咱们没路子去认识搞铁路的行家……”另一个声音又矮了一截子。
“你这个猪头,就是个死脑筋。那帮铁路组,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才不管什么行家不行家,是个洋毛子就行。找姑爷问问去。”张国强说着话,一抬手拍了另一个人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