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诺一惊:这是停在这儿等我睡觉了!?
这才低头看见林宽的后背上,被自己的口水浸湿了一圈。
冷诺有些囧,抬手搓了搓鼻子,“你这件衣服,让我弄湿了。回去我帮你洗了吧。”
林宽已经转过身去了,看都没看冷诺一眼,一向没感情的语调回答她:“不用。工地的衣服,料子太硬。睡着不舒服吧。家里衣服都搁一起就行,我洗。”
没等冷诺再说话,林宽抓起搁在前面的头盔,已经帮她扣上了。
摩托引擎响了。
拿下来了劳动广场的竞标,虽然在曾一世建筑大佬的冷诺这儿是拿手家常菜,一切情理之中。
可对于林宽,是意外,是惊喜,是奇迹。
虽然这个男人不表喜怒,不善言辞。
但冷诺隐约能在飞驰狂野的摩托上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欣喜。
可回到家,看见门口已经挂上了黑布白花。
一个“奠”字贴在了门外。
林宽的表情又恢复了淡淡的忧郁和无尽的悲怆。
林立给他们开的门,整个一楼,院子,书房,厨房,客厅……冷诺一一扫过,都没有林枫的身影。
林立接过了冷诺的头盔,“二哥,六姨,回来啦。”
林宽摘了头盔,张口就问:“林立,大哥吃东西了吗?”
林立:“还没呢。一直没下来过。大哥的屋子从来都不让人进去。我在他门口放了茶缸子……”
林宽把头盔抛给林立,没等他说完,一个人三步并两步飞上了楼。
嗙嗙嗙!
门敲的整个柱子都在晃。
“大哥,我们成了。大哥的设计全场评委都认可了。阿宽回来了。大哥你下来。我去给你烫壶酒去。”林宽就这么拍着门,在门口喊话。
冷诺跟林立仰着头听林宽喊完了话,才挪进了屋。
冷诺听见林立也提到不进大哥的屋子,很是不解,她开口问道:“林立,你跟你二哥也从来不进你大哥的屋子?那,也没人给他打扫么?”
林立食指竖起,一噘嘴放在了嘴边,“嘘!六姨,我以后告诉你。大哥的屋子只有二哥是可以进的。今天大哥是锁了门,所以二哥也只能在门口喊了。”
林立看见林宽下来了,便没继续说,“六姨,我得去买菜了。”
冷诺一把拉住少年,“林立,你父亲刚刚过世。明天还有得忙,我去吧。”
林立推开了冷诺拽着他胳膊的手,“六姨,二哥说,回到家了,日子还得过,让我找点儿事儿做。一个男子汉,要是再哭鼻子会被他打瘸的。”
又要打瘸!?冷诺只觉得头皮发麻。冷冷看了眼楼上。
林立一笑,露出小虎牙:“六姨,二哥就是说说。你休息吧。看你昨晚熬了一宿。晚上我再来叫你。”
说着,没等林宽下来,人就麻利的溜出去了。
冷诺也是累了,回到屋子里,刚刚往炕上一坐,就忍不住打盹儿了。
等再睁开眼睛,不用人喊她,厨房里已经远远烙饼飘香了。
再看见林枫坐在桌前,又是恍惚不定的眼神,眼眶深凹,两腮微陷,整个人精神都不在状态。
林宽烙的玉米饼,熬的玉米面粥,炖了一只肘子,烧了一盘青菜,摆出一碟腐乳。
冷诺咽了咽口水,简直感慨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不眠不休,铁打的么。
可林枫根本不动筷子,只是右手捏着酒盅,眼看着一壶热酒已经下肚了。
好吧,一桌子菜都是拿来看的。
好巧不巧,就这节骨眼儿上,林立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冷诺微微惊讶,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林立仰着脸,对着林宽,近乎哭腔了:“哥,你要是打断我的腿,就趁着爸下葬之前动手吧。别明天脏了手。”
林宽叹了口气:“你小子又闹什么?怎么了?”
林立不敢再跟林宽对视,而是看着冷诺说道:“哥,你总说考不上红旗高就打断我的腿。今天我去了趟学校,名额下来了。”
林宽朝着林立的脑袋就是一磋磨,“把话说明白。”
冷诺看不过去了,“你能不能先别动手,听小立把话说完。”
林宽一斜眼,“小立?他不小了。”
林立不敢动,“哥,我们这一届,不是务农耽误了大半年么,想插班考进红旗高,只给两个名额。”
林宽:“所以呢?”
林立:“学校要求男女平等,所以这一届男生,四百多人,只给一个名额。所以,我、我。”
林宽:“你哑了?”
冷诺真就是看不惯。
林立一咬牙,把话说道底了:“所以根本考不上,我不想念了。哥,让我帮你吧。你不让我去工厂,家里的活我都能干。我会烧煤,会烧菜,会洗衣服,会照顾大哥……”
“滚!”林宽一脚踢在了林立的肩上。
虽然这一脚不重,但踢得猛,林立一个踉跄,还是爬在了地上。
林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刚刚缓过来没半天工夫,现在又是红透了,红的瘆人,他低吼道:“家里的事儿,今天开始你一样也不许碰。考不上我打断你的腿养你。”
冷诺蹲下身,正要扶起林立,抬眼看林宽,“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听不懂人话么?就一个名额,你行你上啊。”
林立自己氆氇下袖子,赶紧坐起身来,他倒是替林宽圆起了场,“六姨,你别说了。当年二哥考医,就是整个公社五个青年点儿,三千多人,就要一个的……”
冷诺一时气不过:当哥了不起啊,这么霸道!
她一把拉起了林立,“不就是考个高中么。别拿你弟弟撒气,我帮他。考不上算我的,我把腿给你,你放手打残我。”
这话一出口,兄弟三人齐刷刷的六只眼睛都盯着冷诺,空气也凝住了。
“看什么看,都吃饭!”冷诺拿起了筷子,夹了最大一块儿肉,还没夹起来却掉回盘子里了。
林宽没说话,重新夹了块没碎的肘子肉,轻轻地放进了冷诺碗里。
冷诺一抬头,对上了对面林枫微微翘起的嘴角。
细长的眼线里面,有一抹藏不住的笑,笑的痴癫邪性竟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
林宽也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林枫,“大哥,你不能总喝酒。你怎么不吃东西?林立,给大哥拿个勺子来。”
冷诺直吐舌头,这怎么一下子桌面上画风转了:刚刚杀红了眼的兄弟俩,怎么一下子又上演兄弟连了。
她刚刚明明表了辣么大的决心,竟然就这么被忽略了。
林枫根本没说话。
林宽不是对付林立那套凶神恶煞了,摇身一变,简直一个暖声唠叨婆子,“大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空口灌酒求醉,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大哥,你左手怎么不拿上来……”
林枫不是林立,不听他婆婆妈妈,哐当站起身,这就要上楼了。
可毕竟拧不过这个人高力大的弟弟,还是被他硬把左手从兜里拽了出来。
林宽拉出来林枫的左手一看,整个左手,五个手指都破了水泡,被他随便捆上了纱布,这会儿已经透过纱布在流着黄色的浓水儿了。
冷诺一看心里一颤,她竟然差点儿忘了问了,林枫这是给她打模子烧玻璃烫出来的一手伤。他竟然瞒着他弟弟。
林宽明明是着急,却不敢跟林枫动气,只能狠狠压低了他自己的声音,恳求一般嘶哑:“大哥,我求求你了,这种事儿,能不能别瞒着我了。我是个医生。我跟林立刚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大哥。”
这一顿饭之后,整整一宿就没见林宽从林枫的屋子里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冷诺揉揉眼睛竟是在厨房看见了要出门的林宽林立。
一身黑西服的林宽,眼圈也黑的要命,依旧红着眼,他指了指厨房:“六姨,今天爸下葬。厨房里我熬了地瓜粥。你让大哥吃点儿。”
又嘱咐了遍换药的纱布怎么叠,这才跟林立出门。
冷诺盛了两碗粥,坐在桌边。
果不然,等大门关上,没一会儿,林枫就下来了。
“丫头,等我呢。”随着林枫下楼,叮当叮当铁锁也跟着响了。
冷诺把林枫的粥往前一推,才不跟他和颜悦色:“你这么作死的折腾你弟弟,到底图个什么?”
林枫把粥往旁边一推,所答非所问:“丫头,昨晚吃饭那会儿为了赌口气,两条腿都不要了跟阿宽杠着。你说是谁作死。”
冷诺又把粥送回去,插了把勺子进去,“你不作死就赶紧吃饭。我没赌气。帮林立考个高中,不是没把握瞎承诺的。”
林枫不情愿的拿着勺子搅合着粥,就是不往嘴边放,他还得空着嘴说话:“考试这种,不是别人帮的来的。而且,你也没时间帮。一个小小的广场设计,都算不上个起步,这改变不了林达的下坡路,想拿回北港大桥,不能靠做梦。丫头,你以为你很有时间么。”
冷诺自然知道这只是个起步,她有事儿说,所以先顺着林枫答道:“只是个起步不假。但也是跟很好的开端。没人做梦,凡事总得一步步来。”
林枫拿指甲敲敲桌子,“以后熬夜的日子多了,那你还大包大揽,夸口辅导林立考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