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林枫真正闭上眼睛要给她这个她口口声声期待了这么久的吻时,冷诺却踌躇了, 停滞了。
“林枫, 我刚刚吐过,嘴里不干净。”冷诺白皙的脖颈已经泛起片片潮红, 她轻声跟林枫商量。
尽管刚一开口, 冷诺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牵强。
“丫头,我如果不在乎呢。你是怕了么?”林枫豁然睁圆了眼睛,双出了几层的眼皮叠在了一起, 眼神炯然似乎是闪光的, 光芒又是耀眼的。
冷诺一瞬间想躲开林枫的眼眸,但只是眨了下眼睛,又迎了上去。
“切,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只不过现在嘴里倒流了胃酸, 怕影响了气氛而已。”冷诺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调皮, 激情柔媚的画面好像冲散的流沙, 一点点扩开了, 却并没有土崩瓦解的尴尬。
林枫只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冷诺的额头, 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在林枫转身的片刻, 冷诺轻轻舒了口气,说不出是怎么了,总算眼前又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画面,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但又怕林枫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冷诺轻轻咬了咬下唇,好像个口渴的人真在等这杯水一样,从林枫手里主动接过来茶缸子,咕咚咕咚喝干了。
这一宿,冷诺的高原反应明明轻了,却是睡得很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张熟悉的脸:明明扶着他的是林枫,可是当鼻翼相碰时,这就成了林宽的面孔。
翻个身,睁开眼睛,林枫就在身旁。她轻轻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突然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起来,开始数着羊群盼起了日出。
天一亮,这是进藏的第八天了。
冷诺头一次没用林枫叫她,自己披上了棉袄,先起来了。
这次坐起来,没觉得头沉眩晕,甚至恶心的感觉也轻了许多,总算适应了高原气候,高原反应算是过去了。
进了11月,早上的帐篷里,简直是个小冰窖。
冷诺左右看看,这才想起了每个暖和和的清晨。屋子里热气腾腾,桌子上有热汤热水,不过是林枫每天早起了而已。
冷诺看了看呼吸匀称,依旧安睡着的林枫,她不打算吵醒他,只帮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悄声离开了睡铺。
她对生火这种事儿一窍不通,但是做材料赶工程却是看得明白。术业有专攻,冷诺裹紧了棉袄,体力上不拖后腿,她就能干起来。
入冬前,他们得把工程展开起来。
冷诺翻了翻工人的名单,过了这么多天,林枫竟然还是一个人也没招到。真的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早上10点半。
冷诺拎着一袋子的沙果,坐在大庆的车上,听林枫一遍遍劝她,“丫头,我可告诉你。招不到人,咱们自己干也没事儿。你可别进去跟人家吵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跟人吵过架。”冷诺自己刚说完,想想好像真是有前科,她立即改了口,“招不到人,根本修不了路。咱们自己得挖到猴年马月。”
“你对咱们的人有点儿自信好不好。三十年前,修第一条青藏公路时,慕升钟老先生,也是带了十辆卡车,就靠一锹一镐完全是人力,在全是戈壁雪山从零开始没有路的地方,修出来了两千米的路。”
见冷诺嚼着沙果倒不出嘴来,林枫继续深情科普。
“老前辈们什么恶劣条件都克服过来了,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林枫挺起胸脯,跟冷诺叫板时情绪有些激动,好像非得要拦着她不可一样,车都开出来了,还是不赞成冷诺亲自去招人。
“林枫,青藏公路,你如果那么熟悉,你也应该知道,慕老师,领着的不是空空的十辆空卡车,他还带了一千两百人!人数上是我们的20倍!我们只有60人。每人同手同脚抡着铁锹也干不过三十年前那支队伍。”冷诺咬着沙果,刚好吃完了一个,到处嘴来跟林枫讲起来道理了。
林枫的志气的确可嘉,但冷诺说的不错。
高原上修路,不是高技术含量的工程,主要还是靠人力。
三十年前,的确如林枫所说,慕升钟老前辈带着一千两百人,也是十辆卡车。
他们就靠着修路工人们的一双双手,用的是最原始的铁锹锄头,却在世界的屋脊上创出了一条血打的生命线,七个月的成果让世界瞩目。
这是奇迹——是毅力创造的奇迹。
如今过去了整整三十年,有冷诺带队,她用八天时间,研究透彻了草原,雪山,沼泽,湖泊,戈壁……每一条形态各异的路段特征,她能够保证用最短最精良的技术,修一条最精美的路。
然而,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人,这些都是白扯。
卡车停在了日喀那的自治区乡镇政府楼下。
林枫不放心,紧跟着冷诺进了楼里。
刚迈进走廊,就听见有人在冲他们吆喝起来。
冷诺先是一震,而后立即镇定了下来。
她在这里竟然听得懂藏语!
林枫明显是没听懂,但还是上前一步,他冲着来人客气的点了点头。
林枫礼貌地跟来人慢慢笔画着请示,“能麻烦你们这里的张老师帮着翻译一下么?”
来人随口骂了句,“你这天天来,是个傻子么。”随后转身走了。
林枫转头告诉冷诺,“他说让我们等会儿,他去找翻译。”
冷诺忍着笑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汉族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一身蓝色长棉衣,胳膊肘上两个对称的补丁,双手踹在兜里砸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张老师,请你告诉这个人。如果来做客,我们很欢迎。让我们去打先锋,把我们藏人的命当买卖,这种人我们请他回去。”身着紫色勒规,毛绒领圆左袖宽大长袍的年轻男人,小麦色的肌肤,明明是张好客爽朗的脸。但这会儿却是严厉的神情里带着些厌倦,语气已经不温和了。
打先锋?人命买卖?
冷诺听着诧异,正琢磨着林枫这是怎么跟人家交涉的。
在渤广,林枫虽然不似谢然那样看起来市侩玲珑,也是如今林达上下都佩服的圆滑圆润懂得人情世故的林总。
被称作张老师的人不耐烦地开口了,“林枫同志。人家日喀那的市领导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个项目没有国家审批的文件,工资压榨的太低。我们没有人可以提供给你们。”
???
冷诺一听,这、这是在翻译?!
林枫在说话,她依然耐着性子不做声。
林枫有些急了。
他语速更快了,“张同志,麻烦你告诉藏族朋友。我们是自愿捐赠带资进藏修路,不是国家批下来的项目,所以手续文件上略有不同。但我们的确有东科院审批的项目计划。是国家承认的重点工程。所有的文件都很正规。还有,我们给的工资比当地人均收入要高出来两成,一天六小时两块钱,怎么算压榨呢。”
冷诺听着林枫句句说的有理有据,她倒是要看看,这次这个张同志要怎么翻译。
被林枫期待的张老师,敞开长棉衣扇呼了几下,又重新合上。
眼皮子一抖,就差跟林枫翻白眼了。
可是,转身跟藏族的小伙子说话,他还是换了副嘴脸,一开口就站队站到了另一边。
“哎。多吉,这些没人性的。就觉得他们的臭钱能买命。他们说了,为国修路就是得有牺牲。这就跟打仗似的,总得有敢死队。所以,死一个人给家属两块钱……”没等姓张的把话说完。
“呵tui!”旁边的藏族小伙子,一抬手扯大了勒规的圆领子。眼睛瞪得简直要来跟林枫摔跤的架势。
冷诺瞳孔阵裂,听着两个人鸡同鸭讲的恶意翻译,张开的嘴都合不上了。
“张老师,你辛苦了。别说下去了。他们这群人渣,我一眼都不想再看。我们藏人的命就只值两块钱是么!那好,让他们带着他们的臭钱滚出去!请你让他们滚,滚出我们日喀那,今天就滚!”小伙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
左边宽大的袖子里,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清晰,握紧了的拳头在胸前颤抖。
“如果不是港建的周老师特意请您来给我们做翻译。我们就会上他的当,被他当牲口使唤。说什么修路,你告诉他,我诅咒他们,我们藏人诅咒他们,下一次朝拜我们只盼着山塌,盼着雪崩,盼着他们这群人渣不得好死!”小伙子麦色的脸庞已经黑如冬夜卷云,明亮的眼睛里已是眼瞳紫光,下一刻就是灼人的闪电要来了一般。
即使林枫听不懂藏语,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小伙子头上冒紫烟,人要气炸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拍着胸脯敢说,他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地藏族朋友的恶言恶语。
当小伙子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林枫砸下来的时候,冷诺迎上这一拳站在了林枫前面。
“多吉,如果心是近的,再遥远的路也是短的。”冷诺只轻轻弯起了嘴角,她睁大了眼睛,眼底干净的如色林措清澈的湖水。
她平静地用流利的藏语说出了这句古老的藏文谚语“这是你们信奉的古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