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谈漪漪将金算盘到桌子另一侧。
鹿鸣拨弄算珠, 认真计算, 片刻后得出答案。谈漪漪是对的。
他十分好奇她的计算速度, 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谈漪漪正准备作答,陡然被如此问,愣了一下,斟酌着表述:“脑子里会立刻出现答案,没有怎么算。”
鹿鸣懂了,算术天才,心算能力极强。他下意识看向周寅,只见她袖手站在一旁颇欣赏地望着谈漪漪,明白她的倾向。
他眼睫低覆,闲聊般问:“你可学过算术?”
谈漪漪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不曾,不过我有自己看过算术书。”她并不知道鹿神医会不会因她没学过算术而拒了她,因而分外忐忑。
“你于此道很有天赋。”鹿鸣赞赏性地提了一嘴,从袖中抽出本薄薄账簿递过去,“这是一册已经盘过的账本,请你再算一遍,算后告诉我账目是否有误。”
谈漪漪接过,立刻上手翻阅:“是。”
鹿鸣点头:“处理好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便过来,外面还有病人,我先去忙。”
谈漪漪听他要暂时离开立刻轻松许多,爽快答应:“好。”
周寅柔声同他告别:“神医慢走。”
鹿鸣似是无意瞥她一眼方转身出门。
他一出去,谈漪漪终于卸下包袱,激动又小声地叫道:“阿寅!”
周寅过去与她并肩而坐:“我一直在的。”
谈漪漪双目湛然有神,顾念还有正事,长话短说:“鹿神医刚刚说我在算术上很有天赋,你听到了吗?”
周寅笑意盈盈,不吝赐教言辞地夸奖:“听到了,你刚刚真的很棒,回答的时候简直在发光!漪漪,我从不知道你算术如此厉害。”
谈漪漪脸一红,最引以为傲的喜好被人直白称赞,她心中的喜悦泡泡不断膨胀,充盈整个胸腔。
“小,小道而已,不值一提。”她开心得有些结巴,被人认同的感觉太好,“我先算帐,免得耽搁久了。”
“好。”周寅专注看她,“不过何为小道?何为大道?无论大小,能在一途上做到极致,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便是了不起的。你算术这样优秀,我好佩服你。你不要自谦呀,你就是很厉害。方才最后一题鹿神医要计算半晌,可你一下就能报出正确答案。你用你的能力赢得了他的认可,但没有他的认可你的本事也不会变,你很有能力。”她语气诚恳,令人无法怀疑她的真心。她的赞扬总会让人感到愉悦,因为真挚,并不让人觉得浮夸。
谈漪漪脸红的能滴下血来,轻轻应了一声,长出口气来稳住心神,快乐到近乎亢奋地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当中。
周寅试着脸红,面色很快与谈漪漪脸色相同,眼里却是与面色相反的冷漠。她熟悉身体的每一部分,并能熟练地调动它们进行工作。即使她完全缺乏表情所需的相应感情,她依旧可以做出符合语境的神色。
她为之付出过巨大努力,再没人能比她清楚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器官、每一寸骨骼是如何运作的。
谈漪漪埋头苦算,周寅便坐在一旁观察其一举一动。她的目光存在感很弱,加上谈漪漪自身专注,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
一晃微光晴照,有雀同吟。
待谈漪漪翻页时稍歇息时,周寅悄然起身道:“漪漪,我出去一下好吗?”
“好。”谈漪漪从账簿间抬头不舍道,“你早些回来啊。”
周寅温声答应,戴上幂篱向门外去。
谈漪漪一人在房中,起先确然是认真点察账目。只是滴漏滴答,时间一刻刻过去,周寅迟迟不归,她独自在陌生环境中感到不安。况且她并不知道周寅是去做什么了。
她不得不分出一半心思给周寅,在她没回来前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在这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周寅,周寅是她全部的依靠。
她浅抿起唇,翘睫不安地翕动,双脚偶尔变换位置,时不时要抬头看一眼木门。
账簿算到收尾阶段,她渐渐无法推进,屡屡恍神,总会想阿寅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谈漪漪捏着毫笔的指尖不自觉泛白,门吱呀响了。
她顿时期待抬头,进来的是拎着食盒的药童。她的心一下子犹如浸入冰水,冷涔涔的。
“漪漪。”药童之后是一角银鼠皮斗篷,周寅紧随其后,手里同样是一只食盒。
谈漪漪先经历大落,大起便格外让人惊喜。她将笔一搁,要站起身去接周寅,却被之喊住:“你坐着就好,并不重的。”
药童与周寅一先一后将食盒放在桌子另一端。
“阿寅,你这是去……?”谈漪漪见着周寅后整个人终于轻松下来,更听她的老实坐着。
“去买了午食。”周寅一面答一面打开食盒盖子,第一层放着几个黄澄澄的油纸包。
她笑吟吟地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一旁帮拎食盒的药童,软言软语:“多谢,请你吃饼。”
药童受宠若惊,急忙推拒,并不敢收她东西。
周寅温柔而坚决:“请收下吧,并不贵重。”
“哎!”药童推辞不得,从心将油纸包收下,磕磕绊绊地告退,像得到什么天大的奖赏。
周寅重新将食盒盖好,双手撑在其上,袖子向下滑落少许,露出半串佛珠笑问:“饿吗?漪漪。”
谈漪漪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正午时分。周寅回来,她重新变得轻松,终于有空思索自己的感受:“倒不是很饿,阿寅呢?”
“我也还好,你还欠多少弄完?”她稍稍偏过头问。
“还要一盏茶功夫应当就能好。”谈漪漪翻了翻账簿,发现没剩下多少,估算一番。
“那等你弄完咱们再用饭。”她顺势在谈漪漪对面坐下,被食盒挡住大半,“你莫急,慢慢来。”
谈漪漪应下,拿起笔欲记下数字,又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周寅,闷声问:“阿寅,你怎么不坐过来?”
周寅讶异:“只是食盒在这里顺便坐下的。”她慢条斯理地起身,过去重新挨着谈漪漪坐好。
这下倒让谈漪漪脸红起来,心不在焉道:“我就随口一说。”
说一盏茶功夫,谈漪漪一静下心来反而算得更快,不到约定时候便计算完毕。她大功告成,将账簿一堆,双臂一舒:“终于算完了,其中有一处应当是笔误记错,没有旁的错误。”
周寅慢吞吞站起,明眸善睐:“我去请鹿神医来可以吗?”
谈漪漪只觉得今日阿寅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心中颇过意不去,自告奋勇地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那我来布菜!”
她将菜布好,周寅也将鹿鸣请来。
“这样快?”在表示惊讶时鹿鸣依旧是淡淡的。
他拿过账簿,听谈漪漪指出其中错漏,认真思索后径直用笔当场修改,而后对之道:“谈女郎,你很出色,希望能请你为慕虎馆核账。若你没有意见便签订契书,统共核算完是二钱银子。”
谈漪漪惊喜地睁大双眼,声音中满是喜悦:“我可以!”她没想到自己真将机会把握住,酬劳算是锦上添花。她心中快乐无以复加,激动地看向周寅,想把快活分享给她。
周寅眼含笑意看回,很为她高兴的样子。她像一直在心中惦记着谈漪漪的事情,此时随之提出:“鹿神医,谈女郎她因身份原因不大方便出门。您上次与我说的那妙法,可否让她一用?”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似乎并不习惯开口求人,总显得拘谨。
鹿鸣静默一瞬,如在考虑,片刻之后点头。
“多谢您,若不嫌弃请一起用午食吗?”周寅破颜一笑。
“好。”倒不疏离了。
……
三人一并用了午食,一道向后院去,到平日鹿鸣治金镞的房间中去。
房中空旷,中央是一张铺了干净白布的木床,床头摆着一张与床一般高低的木桌,其上摆着一排排白色瓶瓶罐罐。东西两墙旁陈列木柜,除此以外连坐人的椅凳也无。房中窗明几净,堪称纤尘不染,让人不忍踏入其中。
周寅与谈漪漪一入内走路动作都轻悄不少,又被彼此蹑手蹑脚的动作逗得相视一笑。
“谈女郎,请坐。”鹿鸣指指木床,冷淡地从桌上罐子里取出羊肠所做的手套戴好,又戴了怪模怪样类似蒙面巾的白色东西。
谈漪漪在周寅的陪伴下到床上坐好,没见过鹿鸣这副装扮,不解其意。
“劳驾将头发都梳到发顶,不要将头发留在脸上鬓边,并将妆洗净。”鹿鸣背对着她们在桌上调制药物,药童端了温水来供人洗脸。
谈漪漪将略散的头发往耳后别,钗环尽取,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一张脸。她从周寅这里听过大概,但具体如何操作她一概不知,只好一切听从鹿鸣吩咐。但要卸妆,她多少不好意思,不由问:“能不洗吗?”
“不行。”
谈漪漪便认命地拿着帕子沾水擦脸,擦着擦着人便有些犯困,眼皮开始打架:“阿寅。”她睡着前叫了这么一声。
鹿鸣转过身来,手中端着盛了膏状油脂的小罐,另一只手拿着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