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轻言细语,为人解困:“表姐,我手里还有些钱。”
“我怎能要你的!”谢荇万万不能同意,她自己掏钱贴补冯郎君就罢了,怎么还能再搭表妹的钱进去。
“若被人在当铺瞧见表姐的首饰,那就真说不清了。”周寅秀眉颦颦,哝哝道来。
世上不乏有心人,若有有心人发现谢荇的首饰在当铺之中,可说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映红顿时失了颜色,忙解释起来:“我无心害女郎,是我失言,女郎恕罪。”
谢荇瞧了瞧她,摇摇头道:“我没有怪你,只是这次能给冯郎的只有这些。”
映红仍觉得钱少,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闷闷应了一声,去打扫方才谢荇吐过之处。
谢荇耳畔一热,稍稍侧目便是周寅放大的容颜,脸上顿时一热。只听她低声而柔缓地说道:“表姐,惊喜是有惊才有喜。明日见到冯郎君前表姐可不要同旁人说起此事,是我们的秘密。”
谢荇含羞颔首,耳畔犹温。
“表姐也可在信上写明你要去见他之事,届时冯郎君一展开信知道你来寻他,自然会四下找你,到时候你再出来,他一定开心坏了。”周寅笑不露齿,很有些女孩子的稚气。
大约是与谢荇亲近了,她并不显得很拘谨,有点活泼可爱,但还是极易羞涩。
谢荇只觉得周寅每一个主意都正说在她心坎儿上,决心按之所说的去做,向着周寅点点头。
冯郎明日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周寅陪着谢荇直到饭菜到了,又同她一道少用了些,与之说了一会儿话后径直她睡下才离开。
从房中出来,周寅自去荇院的下人房里叫妙华一道回去。
天上已经不落雪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
“真干净。”周寅的褐色羊皮靴踩在雪上,发出一阵嘎吱声。她从容走着,月色落满肩头。
“女郎,大女郎的病能好吗?”妙华懵懂地问,今日瞧见谢荇时可真是将她吓坏了。
周寅伸手拂落枝上雪,一阵飘飘簌簌:“明日就能好了。”
“明日?这么快?”妙华惊叹不已。
“心病还需心药医。”周寅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
冯郎君:是很惊喜
第40章
清致雅阁之中, 谢荇缓缓睁开双眼。她睡觉向来安分,睡时是如何,醒来便是如何。彼时她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人躺得板正。
她雾眼朦朦, 脑海中一片空白。
熹微晨光穿纱窗而过, 薄薄的一层打在房内。
她拥着青色云锦被慢慢起身,行动有些滞涩。不远处圆桌上搁着半杯冷茶。她喝茶了。她不是在……?
谢荇凝眸思索半晌, 终于记起是怎么一回事。表妹回来了, 无意间的几句话将她点醒, 冯郎之心该与她之心一般,她若有恙,冯郎会难受的, 因而她才好好用饭。
她该对冯郎满心喜爱,然而此时想起他,她不知为什么提不起喜爱他的那股劲儿了。她尚记得自己心结解开, 想起许久未见冯郎,决定给他个惊喜。然而她与表妹提及此事, 表妹担心她,要与她同去。
是了,她今日是要与表妹一同去见冯郎的。
谢荇头脑清晰了些, 虽略略觉得哪里不太对, 譬如她是如何想到要给冯郎惊喜的这段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是有此事,但细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映红听见内室动静, 进来伺候:“女郎醒了, 今日起得晚了些。我伺候您起来, 一会儿便去给冯郎君送钱。”
谢荇喉间干涩, 声音略哑:“为我倒一杯水。”
映红向着床前来的脚步一顿,择了茶碗为她倒了杯茶送来。
谢荇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茶,侧目看向映红问:“表妹昨夜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有关昨夜的部分记忆模糊不清,只隐隐记得大概。
“您与周女郎在内室说了会儿话就睡下,周女郎待您熟睡后才离开。”映红实话实说。
谢荇记起与周寅的约定,点点头:“梳洗吧,我今日与表妹有约。”
映红便问:“女郎可要我随行伺候?”
谢荇摇头:“不必,冯郎那里还要你去送信。”
映红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笑容深了几分,顺水推舟道:“是。”
谢荇神色一顿,过去她未曾发觉的,今日却都清晰在目,比如说映红不寻常的神情。
谢荇梳洗罢稍用了早膳便出门去,映红紧随其后揣了信件与银钱出了府。
雪霁初晴,琼玉初化,一片冰晶。谢荇戴了幂篱向外去,府外空无一人,未有周寅身影。
“大女郎,请随我来。”谢荇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在周寅身旁伺候的小丫鬟妙华。
妙华引着她上了不远处并不显眼的轻幔马车,车上已然坐着个雪肤乌发的少女。
“大表姐。”周寅见着谢荇轻声叫道,乖巧极了。
谢荇见着她便感到亲切,问道:“可用了早食?”
周寅轻轻点头,认真汇报:“方才我瞧见映红已经出府,是往冯郎君那里去了?”
“正是。”谢荇一面说着一面在周寅身旁坐下,神情沉郁。
“那咱们还是快些跟上得好,是不是,大表姐?”周寅软绵绵地开口,惹人爱怜。
“是呢。”谢荇应道,并没有多少将要见到意中人的喜悦。
妙华吩咐车夫,马车扬长而行,追人去也。
周寅心思细腻,轻轻握上谢荇的手:“表姐怎生不开心?是因带着我一起么?”她瞬间情绪低落,已经自责起来。
谢荇知她多心了:“并非如此,只是我今日一起来也不知是怎的,心里总很不安。”
周寅安慰她:“表姐多心了,你终于能见着冯郎君,今日该开心呢。”她唇角噙着微笑,似乎很为今日而高兴。
谢荇牵起唇角笑笑,终于愉悦了些。
马车远远缀在映红身后,跟着她行行停停。时日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多,跟人并不困难。
映红毫无警惕心,穿街绕巷一路行走,约莫半个时辰将到西街。西街住的皆是京中最不富裕之人,其中喧嚣嘈杂,十分热闹。
谢荇从未去过冯郎君家,二人平日会面都是另择去处,冯郎君从不让她来西街,她也听从。她难得身处闹境,虽还在车里,却露出不适应的惊慌神色,甚至不敢打起车帘向外看一看。
车外并不全是京话,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声音吵吵嚷嚷,聒噪极了。有语气激昂者,有低声咒骂者,有絮絮叨叨者,声声交织成一片恼人的巨网,裹得人头脑发痛。
这一刻,谢荇骤然意识到她与冯郎君之间的差距。她若嫁与冯郎君,日后也要生活在这种地方,过与外面那些人无异的生活。
过去她并不知晓冯郎君的日常生活环境,尚能有些对未来的幻想。直到她面对现实,才知道那些美好幻想未免太不切实际。
谢荇无意间抬起眼来,只见身旁表妹小脸惨白,显然也是没到过这种地方的。她心中惊慌之余是一派愧疚,歉然道:“表妹,对不住。”
周寅摇头:“没事的,表姐。”她甚至觉察谢荇的恐惧,反过来安慰似的握住她手。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像是在顾及谢荇的自尊:“表姐,冯郎君是住在此处吗?”她不得不稍微放大声音,因外面太吵闹。
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话让谢荇更加不自在,她不是嫌弃冯郎家贫,她早知道冯郎家境不好,只是差别过大,让她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若是昨日未见过周寅的她看冯郎君住在此处说不定会心中难受,要出钱为他换更好的房子。但她今日只有从头到脚的难受。
谢荇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从不让我去他那里。”过去她以为冯郎君是守礼才不让她来,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马车东绕西拐,惊起街上一阵咒骂。谢荇越听面色越白,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马车终于停下,车夫低声向车内道:“女郎,到了。”
周寅依赖地看向谢荇,等她拿主意。
谢荇对上她满是依赖的眼意识到必须由自己做出决定,反倒冷静下来:“来都来了,还是去吧。”她是要下去瞧瞧,但好像不是为了给冯郎惊喜。
她到底不放心周寅,向她提议:“表妹不若在车上等我?”
周寅拒绝:“我担心表姐。”是要与她一起去的意思。
下了车,谢荇看到外面情形不由一愣。
车外纷乱秽恶,积雪都是灰黑色的。对面的一排排小院多少有些不全,不是凹陷的房顶便是倒塌的墙壁。
她的绣鞋方踩在地上边沿便染了一圈脏污,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处。
谢荇不敢相信京中还有这等地方。她有些恍惚,莫不是自己已经出了京城,还是周寅一同从车上下来才惊得她回神。
车夫指着前头最体面的一间院子道:“就是那处。”
唯一值得人稍微感到安慰的是今日西街不知怎的安静无比,下车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车夫又道:“慕虎馆这些时日一直在为京中百姓看诊,分文不取,今日正好轮到西街。若是平日来这里人可多,车马根本挤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