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息却道:“她什么也没有做,是我一意孤行。她根本不愿嫁我,也是我一意孤行要娶她。是我勉强她,与她无关。父皇若要怪罪,便怪罪我吧。若有气,只管向我撒就是。只是我意已决,父皇不必再说什么立不立之事,也不必再为我物色皇后了。”他尽力为她撇清关系,这是他本就答应了她的。即使他没答应她,他也会主动这么做。
皇上听得越觉得他不争气。若是周寅妥协,他还能骂一骂是她不争气。但一切都是沈兰息主动,他实在是没脸再去挑周寅的不是。
得知太子死后要追随太子而去,是老三执意勉强她……证据与证词结合,皇上已经将周寅当作是被沈兰息勉强再嫁的可怜人了。
“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受千夫所指!你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皇上试图通过恐吓来让沈兰息退却。
可惜沈兰息显然不是被吓大的,或许他也是因为意念坚定到了极致才有了这样反抗的决心。
“我不在乎。父皇,请您准我立周寅为后。”沈兰息道。
皇上想开口,面色倏忽转变,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瞬间他累到极致,感觉全身被蛀空挖空,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的意识不可阻挡地开始变得模糊,完全无法再去接沈兰息的话。他努力地想动好使自己摆脱这可怕的状态,但他发现自己只能接受,做不出任何反抗。
“父皇?”沈兰息久没等到答案,终于又问了句。无人回答,他抬头看,只见皇上安详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
第293章
沈兰息想, 父皇的身体的确越来越糟了,与他说着说着话都能睡着。大皇兄的遗体还在东宫之中放着,天越来越热, 即使有冰棺也放不久了, 死讯迟早要放出。不过如今大部分文武百官应该都已知道此事, 而百姓们对谁做太子又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应该不会导致大乱。
他不知为何胡思乱想着, 带有一种逃避的恐惧。
床上的皇上双目放松地阖着, 看起来真和睡着了无异。
沈兰息本该向父皇竭力争取立阿寅为后, 忽然开不了口。他早就有所猜测,在他父皇突兀睡着的那一刻,只是一直没有胆子面对罢了。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大太监道:“大伴儿, 父皇睡着了,我还有话没说完,劳您将他叫醒。”
大太监一愣, 二人交锋时他一直低头发呆,并没有觉察到皇上的异样。直到这会儿沈兰息说了, 他才转头向龙床上看,见皇上就那么闭眼躺在那。
他心中骤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却不是为了沈兰息才叫人:“陛下。”
陛下毫无反应。
大太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着声又叫了一句:“陛下!”
沈兰息不愿面对的恐惧越发变浓, 他开始神思恍惚, 甚至想要夺门而出。他矛盾地钉在原地,一面是逃避的茫然, 另一面是预料到结果的荒芜。
但更强烈的念头一直在他心中闪烁。
他将他父皇气死了。
他为了阿寅据理力争, 将体弱的父皇气死了。
实际上这个念头十分荒诞, 他父皇本身就病得这样重, 怎么死不是死呢?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脑海中便让他挥之不去。
或许他父皇本来还可以再活久一点,是他一直忤逆父皇,父皇才会被生生气死。
沈兰息已经分不清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连父皇如今的死对他来说都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样。
大太监彼时已经颤抖着手去探皇上的鼻息,一片冰凉。他跌坐在地,戚戚然地高亢叫道:“陛下,驾崩了!”
沈兰息的心跟着这句话起伏,最终砸入深深的谷底。
接下来的一切他如同旁观者一样,走马观花地看着其他人是忙中有序地处理这些。
父皇向来是习惯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哪怕是后事也不例外。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自有大太监去通知礼部来料理这些。
礼部的人哀戚中带着些麻木的平静,井井有条地料理着后事。
辅政大臣们此时此刻也已然各就各位,只是不知道处于什么缘故吵了起来。
沈兰珏反倒是眼下最轻松的人。皇上一死,倒是还没有人来得及理会他。他不知是用什么态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海中却满是他将父皇气死了这件事。
大太监忙前忙后,根本没在众臣面前提起他与父皇死前争吵之事。沈兰息不知他是根本没有察觉,还是不愿声张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心中有悔有愧,有恨不能以死相替,却没有要放弃周寅的念头。
他很不孝地想,或许父皇真是被他硬是要娶周寅给气死的吧,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既然已经为了阿寅可能将父皇气死了,那他更不能回头了。
所谓沉没成本正是如此。
他要立阿寅为后,这是他在完全陌生的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一种执拗。只有靠着这一点与世界对抗的勇气,他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不然他会自暴自弃,是浑浑噩噩。
将要到来的未来对于沈兰息来说全是负面的存在,百姓大约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文武百官也对他没有任何期待。而他却需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坚持下去,周寅就是他坚持的理由。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周寅才坚持的,还是为了坚持下去而让阿寅陪伴。
……
大雍的丧钟尚未敲响,周寅趁着民间的最后一点平静向慕虎馆去。纵然她去慕虎馆的理由是看诊,但她的真正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她并不常往慕虎馆的地窖中去,关谢琛的时候她去过,中间关其他人的时候她是连去看也懒得的。
如今地窖中兜兜转转只剩下刚进来没多久的司月,周寅还是不介意去和他谈一谈心,倾听一下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周寅今日穿的是件天水蓝色的高领衣裙来遮挡脖子上的伤痕,在这温度渐高的时节却并不显得突兀。因为任何人一旦见着她的脸注意力都只会在她的脸上,并不会在意她究竟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
她如今仍旧不能够说话,与人进行交流多依靠纸笔书写。
她每每入地窖鹿鸣都是要亲陪的,最近因为她冒险自缢这件事,鹿鸣更是将她当作瓷娃娃一样悉心照料,生怕她再有所磕碰。他不能对她生半点气,也阻止不了她的任何行为,只好更认真地保护她。
京城中现今倒是戒严,就是为了抓地窖中关着的那位。不知他是更情愿落在禁卫军手上还是宁愿落在周寅手中。
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司月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他甚至不知道是何人关了他,将他关在哪,为什么关他,要关他到什么时候。他只能按照每日送饭来确定大约过了多少天,他也试图从送饭之人口中得知些许外界情报,但对方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饭菜中放了让人无力的药物,不吃会饿得没有力气,吃了还是会没有力气,总之他就是没有力气逃脱。
他选择不吃,想的是对方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饿死,想以自己的性命来作为威胁。但他真的要饿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出面,他便意识到这样的威胁是毫无作用的,只好重新捡起饭吃。他不能真的饿死在这。
司月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记得昏倒前周寅的变化,但对于她变化的缘由却一无所知。
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他本来就要带着周寅从京城逃离,实现攻略与伟大计划的双重完成,然而在一夕之间他就被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唾手可得的自由与荣誉都成了泡沫。
这样大的打击的确将司月重创,他不得不承认,周寅之事是他看走眼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不止是司月,连带着他脑海中的系统也恹恹的,一副受到深重打击的样子。
司月低估了周寅,它又何尝不是?它本该一直对周寅保持警惕的,却因为她表现出的无害而渐渐对她放松。
更可怕的是在马车上她显示出绝对的漠然以前它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它没有同司月提起的是周寅甚至有办法让它睡眠,这是它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却一个字也不能同司月说。
在漫长的静寂中司月的左耳动了动,他的左耳听力要比右耳敏锐,先听到地面上方隐隐约约机关转动的声音。平常送饭时也是这个声音,但今日显然还没到送饭的时候。
他挣扎着坐起来,便累得呼哧大喘。
在他喘息之际,脚步声已经自上而下,由远及近。
然后他看到通道深处先后走出的两道人影,是周寅与鹿鸣。
即使知道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周寅或许根本不是她的本来性格,但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向自己走来时司月还是不由自主地愤怒了,一部分是愤怒于她的欺骗,另一部分则是愤怒于她的背叛。
在愤怒中司月也有伤心,他过去对周寅的动心并不是假的。作为攻略者,他唯一一次对攻略目标动心便是这次,还被骗了。
他面上没露出任何气怒,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但他看向周寅的目光中有火。到了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实际上还期盼着周寅能够给他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