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己在意的事情上向来都很灵慧,更多时候只是对不上心的事情懒得思索。
周寅眉头已经紧紧皱起,看上去绝不赞同他这种做法。
沈兰息不等她说,一鼓作气:“阿寅,我知道如今叫你立刻做决定是件太残忍又卑劣的事,大皇兄刚死,我趁人之危……但我还是求你想一想嫁给我这件事。我不奢望你能忘记大皇兄,你便是一辈子记着他也无妨。我只是想叫你在我身边,日日能看见你就很好。过去大皇兄给你的,我能给你。大皇兄不能给你的,我也都愿意给你,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阿寅,我从大皇兄那里知道你很有才学,我绝不会埋没你的才华。我也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我无法胜任所有人的期待,我想请你帮我……”他前面还算说得有条理,后面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周寅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打算立刻答应他,该有的推拉还是要有,这是她自己设定的乐趣。当然她此时答应沈兰息也不会因为她答应太快而觉得她太唾手可得不会珍惜,他只会感恩戴德。
周寅垂头,沉默不语。
沈兰息见她态度略有松动,趁热打铁:“阿寅,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可还有我吗?一点点也算。”他的拇指与食指几乎黏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
周寅执笔,犹豫半晌。
纸上落下一个“有”字。
第292章
沈兰息盯着那个“有”字看了许久, 几乎要用目光将之盯穿。他的嘴角不自觉上翘,从未有过这样的好心情。上一次接近这样情绪的时候还是在城楼之上第一次牵她的手。
他强忍心中喜意,怕汹涌澎湃的喜悦使然让他太过兴奋吓到阿寅。他想大喊, 想大笑, 想将阿寅举起, 想上蹿下跳等等,但怎样似乎都不足以让他表示出自己的欢喜。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沈兰息深望她, 对她露出个纯稚无比的笑容, 孩子气十足, “等我。”
他迫不及待,就要向外走。
周寅静静地靠坐在那目送他离开。
尽管急于将事情办成,沈兰息离开仍不忘一步三回头。他转头看到周寅忧心忡忡地靠坐在床头, 愁眉不展,当即重新折回到床前俯身重新对她道:“好好养伤,等我。”他大着胆子伸出手却始终无法在她头上落下, 最终还是将手收回。
摸她的头对他来说是亵渎她的行为,他做不出。
周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却因为暂时失去声音而无法说出。
沈兰息微覆眼睫,对此视而不见。他知道她还是想要拒绝,可他知道她心中有他后他无法再忍受和她不能够在一起的痛苦, 所以他不想再听到她说为她好的拒绝的话。
他不能够没有她。
所以他不仅要娶周寅, 他也等不到要在若干年后徐徐图之。他立刻要回宫禀告父皇, 他如今就要娶周寅,他等不得了!
沈兰息斗志昂扬地回去, 怎么也要在今日告诉父皇他要直接立周寅为后。总之他是打算将一切骂名担下, 早娶晚娶倒也是一样。
而周寅在他走后平静起身, 将写了字的纸一起投入香炉燃尽, 把纸笔归置到原处。
谢荇那边得了沈兰息离开的消息很快便过来了,一入门见到周寅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床头,就知道沈兰息大约与她说什么了。
她远非过去的谢荇,这会儿全心全意为周寅打算,自然是将她的利益放到最先,才不管所作所为会不会让谁不满。
谢荇拉了绣墩到床前,与她促膝长谈:“阿寅,怎么了?”
周寅回神,冲着她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但看上去显然就是有什么。
谢荇这才瞧瞧身后伺候之人们,吩咐道:“都先下去吧,我有事要与阿寅说。”人们这才纷纷下去。
待人走净后,谢荇这才问道:“阿寅,这会儿能说了吗?”
周寅轻轻点头,做了个要写的动作。
谢荇拿纸笔给她,只见她写:“他要立我为后。”
饶是对沈兰息的来意有所察觉,在看到他的真正来意后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谢荇的心突突跳,她完全相信沈兰息是做得出这些事的人。
是好事啊。
她第一反应就是如此,然而见阿寅愁眉不展,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代入只代入了一半。
阿寅若是无牵无挂的这自然是好事,可她还有一样身份是先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这样事情就难办许多了。
想到这一层,谢荇顿时冷静下来。沈兰息在此时要立阿寅为后,并不完全是件好事。首先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皇上那一关便不能过得去。他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三子去娶长子本要娶的女郎。更不要说还有文武百官,他们一定会就此事大力抨击。
若是最终成了倒罢了,若是没成……难免阿寅不会成为新帝与群臣互相立威的靶子。
要么是新帝向百官立威,立阿寅为皇后。要么是百官联合向新帝成功施加威压,阿寅成为牺牲品。要么双方各退一步,阿寅入宫做个什么妃子。
无论哪一种周寅都身不由己,而决定性却在沈兰息身上,取决于他立周寅为后的态度究竟有多坚决。
谢荇沉重地想着,旋即又想到什么,看着周寅多了几分疼惜。
沈兰息如此,阿寅定然是不同意的。可是看她如今的模样,显然是拒绝了也没用。
谢荇温声安慰:“阿寅,无妨,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她原先以为沈兰息多少会收敛些,先将阿寅安置好,过些年再做打算。这样既能为阿寅解决了一辈子守寡的问题,也能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想出对策让阿寅过得更好。
还是她低估了男人的占有欲,她没想到看上去冰冷淡漠的三皇子在阿寅之事上竟然如此激进,是她失策,早知今日便不让他进来了。
周寅倒过来安慰她,用手轻轻拍她手背,带有安抚的意味。
她完全没有担心,只是在想今天的确是个不幸的日子。当然不幸的并不是她,而是皇上,或者沈兰息。
按照司月下药的时间来算,再加上鹿鸣前些时候的确切诊断,皇上至多撑到今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她选择在昨日自裁,确保今日沈兰息知道她自裁的消息后会来,然后回宫去找他父皇争论。
每一步都是她在操纵,是她的决定。所以沈兰息与皇上的不幸可以说是她又不是她带来的。
如果说是她,可她什么直接性的动作也没有做过,未免太冤枉。如果说不是她,一切却又在暗中与她息息相关。
另一面沈兰息匆匆忙忙地出宫,又风风火火地回宫。一回宫,他并没有先回自己那里继续修习礼仪,而是直接向着太极殿去。
皇上正巧没在休息。与前些时日动不动就犯困相比,他今日的情况似乎实在是好了不少,精神一下子振奋许多。
因为感受不到疼痛,皇上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么地步,也对如今的恢复没有太大感触。
沈兰息回来之快出乎他意料,他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很快放人进来。
而沈兰息入内的第一句话也很出乎他意料:“父皇,我要立周寅为后。”
皇上脑子充血,合着说什么都白费,兜兜转转又回到从头。他开始审视起沈兰息,试图找出他忽然反悔的缘由。
他倒是没想过或许沈兰息一开始就没同意过他所言的可能性。
皇上被他的毫无长进气得发懵,低眸看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端倪,从而弄清楚沈兰息态度大变的缘由。照理说沈兰息这一遭去谢府应该是看出那周寅对老大用情至深,从而肝肠寸断誓要将她忘记。怎么也不该见了一面反而更坚定他要立周寅为后的决心。
“请父皇准许。”沈兰息端正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而皇上还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想岔,与结局出入这样大。他忽而想到自己之前所想的那句话“怎么也不该见了一面……”,意识到问题就出在这里。
换做旁人可能达不到这程度,但那是周寅,见了一面为她倾心简直是再不过正常的事。
皇上被自己这个疏漏气到,简直想给自己两耳光好让自己不要再犯。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和沈兰息说明白:“大臣们不会答应。”
“我管他们答应不答应。”沈兰息直接冷笑。
皇上一窒,他所想的那些坏的一一正在应验。譬如沈兰息果然硬气起来了,但却是因为一名女郎。
“你要做皇帝,一要得民心,第二就是要让这些大臣们敬畏你。你娶了本该是你皇嫂的女郎,他们如何看你?”皇上先是疾言厉色地将人斥责一番,又放软语气说起自己的建议,“不妨按照我之前所言,先将此事搁置些时日,等人淡忘……”又是老生常谈的一番话。
沈兰息这回却没听那许多,跪在地上如同倔驴一样:“父皇,我要娶她。我不仅要立她为后,还要她在我登基之时与我一起接受册封。”那就是要立刻立她为后的意思了,简直荒唐。
“荒谬!”皇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对她如此神魂颠倒。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样子,哪有半点君王样!”他连骂人都很有气势,可见今日的他的确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