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谢大人暗自下定有多久就瞒多久的决心,在事情被揭开之前,就让周寅毫不知情吧。
他这么想着, 觉得将此事先同家人们知会一番,再勒令众人不许在周寅面前搬弄是非, 觉得还算完美的安排。
如是回到家中,他满腹心事,正想着怎么同家里提一提此事还能不引起恐慌, 抬眼就见妻子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
意识到什么, 他严肃问:“怎么了?”
谢夫人叹气, 很是发愁道:“你也听说了?”
两人相视一眼,便立刻知道彼此说的是同一件事, 齐齐垮了脸。
谢大人先安慰:“无妨, 应当牵连不到谢家, 新皇……大约是个心善的人。”事实上谢大人对此也是惴惴, 说到新皇,文武百官对新皇着实没有半分了解,唯一确定的就是他身体不佳,二来确定他是不善文治武功,治国一窍不通。
很让人绝望。
谢夫人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陛下将阿寅指给太子……”说到太子,谢夫人便叹了很长一口气。
“他焉能不迁怒谢家?”她问。
谢大人答不上来,万一新皇真是如此,他也没办法。
“还是说说阿寅吧。”他转移话题。
谢夫人立刻拉住他的袖子问:“陛下,陛下会如何安置阿寅?”她想的是最好也就是叫阿寅为沈兰珏守寡了。
谢大人摇摇头,不愿细想:“此事暂且不谈,毕竟陛下的打算,咱们也左右不得,我的想法是不叫阿寅知道此事,你看呢?”
谢夫人想也是,跟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只怕她一时想不开。”
“正是。”谢大人应声,“你去同阿荇她们几个说一声,叫她们别把话在阿寅跟前说漏了。”
谢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又将这种事交给我做,我不做。”
谢大人摸摸鼻子:“那你去叫人把她们叫来,我来说。”
谢夫人眨眼:“这还差不多。”说着叫身边伺候的婆子叫人来去了。
谢家四姐妹来了,谢夫人看见谢薇扶额:“怎么她也来了?将她抱走。”便叫婆子将人抱走。
她这下又看向剩下三人,微微挑眉。
三人看上去魂不守舍,显然也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她用胳膊肘拐了拐谢大人,示意他看三人神色。
谢大人老实地看去,觉得自己的消息说不定还不如她们灵通。
“消息你们知道了,切勿挂在嘴上,祸从口出。”他也就不说是什么事了。
“是。”三人答应。
“还有。”谢大人强调,“切勿与阿寅提及此事。”
只听见谢苗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众人心头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谢苗吭吭哧哧道:“我嘴快,已经告诉阿寅了,怎么办?”
所有人皆一愣。
谢荇最先反应过来问:“阿寅呢?”
谢苗磕磕绊绊:“表姐哭了一阵说有些累,先休息了。”
“糟了!”谢苗以外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大步向房外去。
谢苗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隐隐约约察觉到她办错事了,咬着唇跟人跑出去,要哭不哭的。
众人风风火火地来到周寅院外,婆子在院中洒扫,一派安静祥和。这样的安静祥和却并未让人放松,谢大人一马当先入内急切问道:“女郎呢?”
婆子们被这样大的阵仗吓了一跳,忙答:“女郎说有些累,要在房中歇息一会儿,不许人来打扰。”
谢夫人听不完这话,一面走一面叫:“阿寅,阿寅!”并没有回应她的声音。
她快步到门前,将门一推,一时半会儿间竟推不开,门从里面上锁了!
“快,门锁上了!”她回头对谢大人道,声音都变了。
谢大人倒还是有把子力气,牟足了劲儿一撞,将门撞开了。他来不及沾沾自喜宝刀未老,便急冲冲地向内行去。
周寅吊在内室的房梁上,轻飘飘的一片,不知死活。
谢夫人两眼一翻,直接倒下。
倒是谢大人承受能力强些,拎着凳子踩上桌子将人取下来。
周寅双目紧闭,眼看着没有呼吸起伏,不知是死还是活。
谢荷流着满眼泪,抽抽噎噎地挤到父亲身边道:“我从慕虎馆学了些救急的手法,让我,让我来试一试。”
谢大人摸了摸她颈间的脉搏,好半天才发现还有跳动,大喝道:“还活着,活着,你来!”
谢荷涕泗横流,将她的衣领解开了些,开始按压她的胸口。
至于郎中,谢荇已经叫人去请了。
周寅就那样形单影只地躺在床上,若非面色不好看,她真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有她脖子上蜿蜒一圈词目的绳痕,很是触目惊心。
谢荷一面无声地哭一面努力,也不知自己做的究竟对是不对,倒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寅的胸口缓缓有了起伏。
见她这一口气没咽下,所有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谢荷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288章
一家人围着周寅或站或坐或流泪或抿嘴地等她醒来, 鹿鸣也顺利融入一家人之中,坐在最边上默默注视着她。
他早早便知道她要这么做,但真的见到她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还是不禁为此感到心惊。
明明他该相信她, 她不会有危险, 她会将一切做得堪称完美,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但他见她如此, 还是会不由心疼不已。她为了她想要的付出这样多, 他岂有不帮她达成心愿之理?他不敢生阿寅的气, 他只是嫉妒沈兰珏,能让阿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尽管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沈兰珏,但在外人看来如此, 他便嫉妒。
在场众人这会儿才感到后怕,冒出满背满掌心的汗。鹿神医说了,但凡他们当时晚来一时半会儿, 阿寅便要玉减香消了,这怎能不叫人后怕?
哪怕鹿神医说了阿寅已经平安无事, 但她一时不醒来,众人便会提心吊胆一时。这时候谁也没心情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床上阖着双目面色苍白的女郎眉头下意识轻轻蹙起, 如同在做一场令她不安的梦。而一直注意着她的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动静, 见她有要醒来的趋势, 个个激动地望着她,却又不敢惊扰她。
不多时, 她眼皮轻轻颤动, 缓缓张开眼来, 满目茫然。
谢苗是这些人中最受煎熬的一个, 这时候见周寅醒了,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嗷嗷哭着跑到床前叫道:“表姐!你终于醒了!”周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罪人,她干脆跟着表姐一起走了得了。
周寅听见声音似乎想转过头来,但脖子上的剧痛让她立刻将眉头皱得更深,只能稍稍将头偏一点好看向大家。她像是记起什么,本来就不佳的面色愈发苍白。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开口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看见她尝试的动作,众人刚要为她解释,却被鹿鸣抢先:“你嗓子受损,需要好好温养,近来说不得话,也不必去试。”
周寅闻言似乎有些无奈,但面上带着给人带来麻烦的真诚抱歉。她眼睛里噙着泪光,哪怕她什么也说不出,他们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她在道歉。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麻烦。
众人被她这样的神情看得更伤怀了。他们都不敢想象她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躺在那里,稍微想一想就让人心碎极了。
周寅向来是脾气最柔和温吞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会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了无生志,毅然决然地选择赴死。
见她醒来,人们心中只有感激,万万说不出指责她的话的。谢家人虽然一开始对周寅嫁入皇宫这事很是忧心忡忡,但后来沈兰珏的种种表现让谢家人感受到他对周寅的确是真心的,对她爱重无比,再加上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也就觉得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也是佳偶天成。
太子若真如传言那样,对阿寅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啊。
在人极度伤心时怎样的劝慰都是无力的,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旁观者至多给予陪伴。
况且周寅此时的状况也的确糟糕,不宜费神与人多打交道,还是静养为好。
谢夫人瞧瞧众人,用眼色示意他们下去吧。
这是在周寅还没醒来前就商议好的事,只要见到她醒来便让她安心养伤。因而他们虽然都很舍不得也不放心周寅,还是给她留下安静的空间。
“阿寅,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些了我们来看你。”
周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都离开,谢夫人这才拿了绣墩到床头坐下,看着周寅还未开口说什么,眼泪就淌下来了。
周寅瞧见顿时动起嘴唇,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却没什么用。
还是谢夫人看见她一直想要说话急忙阻止:“说了不能说话你这又是做什么?是存了心想叫我心肝摧裂么!”
周寅顿时咬住嘴唇,哀求地看着谢夫人。
谢夫人顿时恨起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语气与周寅说话。她此时的神经质虽然来自于周寅的劫后重生,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周寅的痛苦,但明明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周寅都是最大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