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路上并不顺利,他的右臂袖子零零散散地缠在他臂膀之上。刚刚经过一番交战,他小臂皮肤下青黑的血管如蛇般蜿蜒着凸起, 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冰晶似的雪花刚一落在他的胳膊上就被他灼热的体温融化,成了小水珠。
崔骜松一口气, 语气沉沉:“还好赶在你生辰当日回来了。”
这下旁人也不用猜忌他为何归来,他自己直接吐露原因。但因为周寅的生辰从边关跑回来,这回事实在让人头疼。
谢荇与戚杏很快想得很远, 眉头都解不开。
“请进来吧。”周寅抿嘴一笑, 向他发出邀请。她说着转过身去向府内走, 有带路的意思。
崔骜看也不看旁人,也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态度, 只望着周寅。听到她的邀请, 他心中愉悦。
纵然许久不见, 阿寅却从未变过。无论旁人怎么看他待他, 她始终如故。
周寅既开了口,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崔骜拒之门外。事实上即使周寅不开口,将崔骜拒之门外这件事也成本很高。他身份高,不讲理,很能打,造就了他很难搞定。
崔骜跟上来,有谢荇走在周寅左侧,戚杏快步上前走在周寅右侧,不着痕迹地将崔骜与她隔开。
春光堂中谁是良配戚杏不好说,但崔骜一定不是良配。
崔骜被戚杏隔开,不爽地磨了磨牙,但也给周寅面子,未当场再度和人打起来。
周寅一面走一面侧首看人,一开始脸上的淡淡欣喜此时已经被担忧所取代。她凝视着他认真问道:“这么回来没关系吗?”
谢荇与戚杏也等他回答。他自己疯疯癫癫地跑回来要给阿寅过生日就罢了,只怕他是私下偷跑回来。
这会儿他已经很高调地在京城露过脸,只怕回来的事很快就要传遍。若他真是偷跑回来的,他自己受罚就罢了,万一牵连周寅甚至谢家实在冤枉。
崔骜解释道:“这段儿时间战事不算太紧,我请示过才回来的。不过待不长久,给你过了生辰就要赶回去,连过夜也不能。”
他的话让其他人放松不少,请示过回来的就好,待不了多久就更好了。总之他不过在京城逗留半日时间,应当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只是让人在意的是他即使只能在京城待半日他也毅然决然要回来给周寅过生辰的这份儿心意,他对周寅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如他这样强硬霸道之人若被拒绝不知道还要发什么疯。
“这样赶吗?”周寅微张大眼很是惊讶,轻声叹道,“既然如此你还何苦回这一趟,太辛苦了。”
崔骜想说些什么,难得有所顾虑,念着人多没直接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含糊道:“说过要给你过生辰。”
周寅愣了一下,轻轻笑起来:“既然已经回来了,我还是很开心。”
崔骜的好心情持续到进入花厅的前一刻,花厅内众人的好心情亦然。待他入内,双方的好心情不约而同地到此为止。
除了周寅与并不认识崔骜的谢苗,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惊讶与糟心。
大家很惊讶,没想到远在边关的崔骜真能这么跑回来为周寅庆生。
崔骜也很惊讶,这么多年来围在周寅身旁的人一点也不见少。
“这位是崔骜。”周寅温声开口,向众人介绍。
崔骜挑衅意味十足地扫过众人,最终在一片寂静之中到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本就不是什么斯文人,又在边关受雨打风吹多年,原本懂的那些礼仪也都还回去了。
沈兰亭的眉头皱成一团,民间那句狗什么什么的话的确很对,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崔骜过去惹人讨厌,如今也一样!边关的沙和雪没能洗掉他身上一分一毫的讨厌劲儿。
太无礼了!
谢苗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小声对着周寅道:“表姐,这个不行,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周寅慢条斯理地将热茶摩在掌心,闻言对她浅浅一笑,轻轻点头答应:“好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答应让女郎们毫不怀疑她诚然是对崔骜没什么男女之情的,不然也不会答应得如此果断。
至于她肯让他到府上做客,那是她善良心软。她从不会让人难堪,力所能及的事都会尽量做到。
崔骜之心,沈兰珏看出来了,但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崔骜此举会不会连累周寅及谢家,所以开口:“既已从军,还是要遵军中法纪,不该太过儿戏。”
崔骜看向沈兰珏,对这位太子殿下他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还觉得他有些可怜,因为皇上疼他更甚于疼这位继承人。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问题,从皇上的这种行为中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沈兰珏的说教虽使他厌烦,但他还算给这位太子面子,解释两句:“我曾提前修书向陛下说明此事,陛下准了的。”
沈兰珏微怔,既然父皇预先知道此事,便不至于牵连谢家。他收敛神色,点点头道:“你难得回来一趟,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也很好。”
崔骜摇头:“吃了这顿饭进宫回了话我就要走。”
席上之人愈发沉默,崔骜的付出虽然没有很大用处,但他们谁都无法否认他对周寅的心意。
“况且。”崔骜扬眉看向众人,“我有事要向陛下陈明。”
崔骜不是会无端说些无用之言的人,他会在众人面前说这一句定然有他的用意。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能说出很有深意的话的大脑,正是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大脑,他才不会干多余的事。
总而言之,崔骜在显摆。
王栩抬起气色不佳的脸看向崔骜,目光深邃:“将军有何事要向陛下陈明?”
崔骜睨他,同是攻略者,他还记得王栩一开始对他说过的什么攻略者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着实可笑。
“秘密。”尽管他现在就想将自己这次回来是求皇上为他与阿寅赐婚之事公之于众,但在战场上磨练了多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深知事情要盖棺论定了再揭晓才是最牢靠的,所以还是勉强管住嘴。
他虽然将嘴管住,但是喜形于色的神情还是很引人深思他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栩脸一寒,显然有所猜测。
有相同猜测的不止有他,还有司月。
自打崔骜从门外入内,他除去看周寅,便是在看崔骜了。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多年前马场赛马。司月本就不是受气之人,不过目光更长远些,他的报复润物细无声,崔骜现在感受不到,日后也会感受得到。
但是崔骜这次回来的确在他意料之外。他既对他的恋爱脑嗤之以鼻,同时有很有危机感地意识到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回来只能是为了周寅,除去为周寅过生辰以外,能和皇上有关系的,便也只剩下赐婚这一回事。
若崔骜真让赐婚之事尘埃落定,事情就要波折许多。但现在要做布置阻拦崔骜入宫显然已来不及,怪就怪他回来得太过突然。
要想将崔骜拦下,或是阻止皇上赐婚崔骜,就只能群策群力。
但可以再稍微等等。
所有念头在司月脑海中滚过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不由将目光投向周寅,默默想着至少等她的生辰过完也不迟。
崔骜的到来使大家心事重重,都不大有胃口用饭。然而崔骜却吃得很香甜,他为了赶路昼夜兼程餐风饮露,终于吃上一顿热乎饭。加上见到周寅以及要去求皇上赐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诚然是最有胃口的。
纵然有崔骜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谢荇照例要将生辰宴主持下去。饭食差不多用完,略等了一等,将两张圆桌撤下,改成了一张檀雕长桌,一面坐女客,一面坐男客。
为了与周寅面对面相坐,众人虽不动声色,却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去争抢。
崔骜靠自己强健的体格与不要脸的精神获得了周寅相对而坐的机会。旁人总还想保持着体面,王雎倒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想法,他是单纯的腿脚不灵便,抢不过崔骜。
要让气氛热闹,宴上总少不了划拳行令等等。因今日座上客都是有学识之人,合该行令热闹一番。但又要兼顾年纪尚小的谢苗,是以行酒令改成了抽花签。
谢荇拊掌,丫鬟便捧着签筒与骰盅入内。
谢苗见签筒不由眉目舒展地笑起来:“这个好,我爱玩这个。”古往今来人都是爱抽签的。自然,抽到好的是好运将至,抽到烂的则是这支不准,再抽一支。
不过生辰宴上的花签都是好签,没什么坏寓意的签子。
花签盛在签筒之中,签上画有花草纹样,纹样之下则是与签上花草相关的一句诗词,另有一句饮酒规则。
桌子上发了骰盅,按掷点大小决定抽签顺序。
一时间桌上响起清脆的筛骰子之声。
谢荇主持,记下各人点数,待人人掷了点数她一合计,开口:“三殿下先摇。”
沈兰息倒对自己第一个摇签无可无不可,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与女郎们谈笑的周寅身上。听到自己被点名,他接过签筒轻摇,有花签自出签的孔缝中掉出。
他伸手携来花签,看一眼签上,而后示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