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很快想清楚,笑问:“可是哪家女郎?”
王雎反倒大吃一惊。
看他这个反应, 王大人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带了些兴味笑道:“果真是哪家女郎?可这会儿不是该在宫中伴读么?怎么出宫来了?”他看似是随意猜测,实际上所有推断都有依据。
王雎说了是同窗, 又说是在太苑一同进学,再结合他说话时的与平常不同的语气, 他便猜测来的应该是春晖堂的公主伴读。因为若是春光堂中的人,长子也不至于用“也算”一词,更不会说一同在太苑进学, 而是可以直接说一同在春光堂中进学。
王雎为周寅解释:“她今日是特意向夫子告假从宫中出来看望我的, 因为听说我醒了。”
王大人一听他这话便了然长子的感情倾向, 虽然还不知道那位女郎是谁,但从长子的反应来看, 他显然对这位女郎很有好感。不, 从长子过去的冷漠态度来看, 他应当是十分喜欢这位女郎。
而这位女郎么, 能在入宫伴读之际向宫中告假出来看望他的长子,他想这位女郎应当对长子也很不一样。
然而他错了,那是位很雨露均沾的女郎。
这么想着,王大人先入为主,对周寅的感观就很好。并非他看不起长子,只是长子的手已经那样,这位不知名姓的女郎却仍愿来看他,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更何况这女郎是王雎中意之人,就冲着这一条,王大人也会爱屋及乌,对她态度不错。
王大人正色道:“这位女郎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语气温和了些,带着笑意向人询问:“还不知道是哪家女郎?”他这么说着,将公主伴读的名单在脑海中逡巡了个遍,试图想出是哪位女郎。
王雎先说了:“是周女郎。谢家那位。”
他这么一说,王大人便立刻想到是谁了。他还记得生辰宴上无意间一瞥那位女郎,便是要立刻被她完美无瑕的美貌所震撼。哪怕他如今一把年纪,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这位女郎样貌极好,但却并不出众,甚至都没有容貌动人的名声在外。要知道一张漂亮的脸是极其容易传出美名的,但她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以外其它方面似乎都很容易被人忽视,包括一举一动。
要知道人的本能是在美丽的事物上挪不开眼,但在周寅身上好像例外。
“是位不错的女郎。”王大人并不了解,却还是保持赞成。
王雎现在这副样子,他说什么他都赞成。
听到父亲对阿寅的印象似乎不错,王雎为此松一口气,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更有把握了些。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周女郎的确重情重义,并且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王大人听到他前面的美言尤在含笑,待听到他其后所言便震惊了。
什么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王大人抬眼正对着长子俊美无铸的侧脸,他脸上郑重的神情昭示着他没有在说笑。
但正因如此王大人感到越发头疼了,他想让王雎继承王家的主意还是太草率了,他不该性情用事。
因为王雎说出“全天下最善良的人”这句话,王大人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他这位长子的智商,觉得他似乎有所欠缺。
王雎面对着父亲难得的沉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但在他心中不忿实际上占据了更多方面,只是这些貌似过火的言词不足以形容阿寅身上万分之一的优良品质。
“父亲,你若见了她,就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郎。”王雎强调。
王大人面上不显,笑着说:“你眼光向来高,我自然是相信的。”他说得很真挚,心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王雎继续向下道:“父亲,我对周女郎有意。”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愿守护周寅就好,但总存着万分之一让自己唾弃的念想。然而在当下,他已经给自己这种行为找好了借口。
眼下他刚伤了手,这段时间父亲对他的宽容溺爱他看在眼中,因此意识到眼下是个的确绝佳的机会让父亲有求必应。
他向父亲说出他对周寅的心思不是为了娶他,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他是为了不让王栩有机可乘。
王栩想要求娶周寅,无论如何也要先过王家这一关。而他先发制人,在父亲这里交过底,届时王栩再来,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王栩,还会认为他是故意如此。这便是先人一步的好处。
只要他在这端将王栩牢牢卡住,王栩就休想有什么机会娶阿寅。
其他人他管不着,或许只是现在管不着,但王栩绝无可能。
王大人倒是一惊,不过不是因为王雎说他对周女郎有意,而是他竟然愿意向自己坦白心事!他一直以为长子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对于他这份坦白,王大人终于感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因他并不知道王栩对周寅也有意这一回事,所以将王雎现在的剖白心迹当作他终于将一颗心离家近了些,都是因为长子看到自己对他的好。
如果他知道王栩同样对周寅有意,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总之他如今尚且沉浸在付出是有回报的这回事当中。
沾沾自喜。
“周女郎可到了婚配的年纪?”王大人问得就直接了。
王雎无可避免地脸红起来,说话都不自然了:“父亲,我……我并不打算娶周女郎。”
他这无意间的一声父亲叫得王大人老怀甚慰,可见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确实能让人更加珍视。
王大人以为他还在害羞,不由笑道:“放心,在父亲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王雎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严肃道:“父亲,我是认真的。”
第235章
王大人不可思议地看王雎一眼, 从他认真的神情分辨出他确实没有在开玩笑,于是诧异道:“为什么?”
“正是因为我很爱重周女郎,我才不想连累她。”王雎一本正经道。
王大人闻言久久不能平复, 发现自己的确需要重新看待王雎, 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高尚的情操。
“或许她不觉得你不是拖累呢?”王大人想了想, 也有可能是周女郎今日见了他的长子说了什么后才使他自惭形秽,但他却不能明着问。
若直接问“是不是周女郎和你说什么了”这种话, 王雎定然不会实话实说, 无论说了没说都会为周女郎开脱。
王雎并没发觉王大人语言的艺术, 黯然道:“她的确不觉得我是拖累,反倒鼓励我不要陷入泥淖之中。我也是因为今日受她打动,觉得自己不能再一蹶不振下去。”
王大人一怔, 确定周寅非但没有打击王雎反而鼓励他走出困境,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些。他瞧瞧王雎,发愁之余又为她对待周寅的无私而自豪。
与能力相比, 王大人更看重人心。虽然王雎能力欠缺,但有了他的美德, 王大人便觉得选定他做继承人似乎还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也知道三言两语难劝王雎,最重要的还是王雎手没好,如今说什么都是空话, 不如等他痊愈再做打算。
“无论如何, 你在父亲心中都是最值得骄傲的。好好养伤, 伤好了什么都好说。”王大人安慰并勉励。
王雎没再多言,目的已经达到。
……
受不受伤都不会影响时间的推移, 无论发生怎么样的大事, 一日日还是照样顺延下去。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好良药, 无论是物理上的伤口还是心灵上的, 但对于烧伤一事来说却似乎并非如此。
哪怕随着一日日的推移,王雎依旧觉得手伤没有丝毫要好转的样子,甚至有恶化的趋势。
药每日都喝,喝久了便觉得没有一开始那样管用了。
王雎日日喝药,如今已经喝出来了些耐药性,止痛药对他来说远不及一开始那样管用,安神汤亦然,而手疼却是没变过的。
他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剧烈,手上的伤零零星星的愈合,更多部分却长出了脓疮,以及红色的肉瘤。
太医却说这都是正常的。
王雎不再不敢看自己的右手,他曾彻夜端详着伤后的右手。一夜过去,他虽然没有重新半死不活,但眼中也失去了神采。
梧桐影冷,早不是还需要在房中放冰盆的季节了。
王雎身上的衣裳从长衫换成了长袍,烧伤带来的一系列疾病使他身体底子被急速透支,稍微吹着风就会头晕脑胀,一个不慎就会染病,成了瓷做的人。
因人总好不起来,他自然也无法继续入宫伴读,与周寅相见都是快要两个月前的事了。
他如今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像个穿着宽大衣裳的架子。
系统在王雎面前越来越不愿意说话,因为王雎也越发沉默,不爱说话。如果有伺候过摔伤后的王栩的人能目睹王雎如今的模样,定然要大呼一模一样。
过去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受的伤也不同,但在伤后却似乎殊途同归,俨然就是亲生兄弟一样的性格。
沉默寡言,阴郁冷寂。
可见伤病给人带来的改变的确是巨大的。
王雎孤零零坐在房中发呆,看上去什么也没在想。自从看了一夜自己的手后,他总是很容易走神。尽管他只是随意坐着,右手却并没有随意地闲置着,而是藏在衣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