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后知后觉, 又紧张兮兮地问起沈兰息她这么做是不是很不好, 插手他与王栩之间的事。
她善于演出一副愧疚模样, 眼眶无师自通地红了。
沈兰息怎么忍心怪她,将错误大包大揽地归结于自己身上。他也发自内心地是这么认为的。
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是他背信弃义, 是他摇摆不定, 哪里会是周寅的错呢?
沈兰息彻底与王栩划清界限,日后再来寻周寅时都是为着自己。周寅愿意如过去那样待他,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周寅轻而易举地通过情绪操纵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做了令她满意的事情时她便会给出好脸色, 让他知道这么做会使她开心,从而强化他这么做的行为。
沈兰息寻周寅时多以佛法论经作为借口,二人在一起时倒也当真是谈佛论道。因周寅似乎很向往佛门而沈兰息又是佛门出身, 他们倒当真很有话说。
而他在同周寅讲论佛法时凡心大动,便更无端端地蔓延出一种禁忌之感。
还不到时候。
沈兰息常常这么告诉自己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过分。如今与周寅成为好朋友已经是很让他满足的事了, 便是让时光停在这一刻他也心甘情愿。
他又何尝不是胆小,怕将事情弄得更加糟糕,怕再向前一步反而更吓住她, 所以如今便很好很好。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 即便是他刻意回避的事情也变得愈发明显, 不可回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周寅生出妄念来。这份妄念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相比于旁人定要与周寅相守一生, 性格使然, 过去他更希望周寅可以开心地过好一生, 并没有一定要与她在一起的念头。
然而时间越长他恐慌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因王栩的要求是一直做他伴读, 所以事到如今他们还是住在一座宫中。二人虽然已经并不来往,但王栩邀请周寅到他那里去坐一坐时周寅也会去,他便无可避免地得知此事。
他发现自己并不大度。
但他只会自省,从未怪过周寅分毫。
怎么会是周寅的错呢?她只是善良心软,是他们渴求得太多。
女孩子们将沈兰息排除在周寅的意中人之外,为他拙劣的追求手段扼腕叹息。若说这群人中谁堪为良配,沈兰息当属良配中的一员。
沈兰息虽然是皇子,但相比于太子,他的婚配自主权更高。一是因为他体弱多病,毫无政治意义,二是因为皇上感动于他母妃所作所为,对他疼爱有加。
如果他娶周寅为妻,他可以做到许以她正妻之位。
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体太弱,稍有不慎便容易犯病,一犯病便会有性命之危。
所以周寅若嫁给他是会有一个坏处的,即有可能守活寡。
可这哪里是坏处呢?
女孩们想着待回宫之后同公主提一提此事,旁的不说,与公主关系最好的就是三皇子殿下了。
至于沈兰亭,并非因为身份问题不得出宫今日才未到。她有钱在手底气十足,哪里有她不敢做的事?
这些年来她暗地里不知出过多少次宫,在宫外留宿也是常有之事。只不过这两日她研究新东西时将自己给伤着了,便推病在宫中休养,这才没能来看这一出好戏。
她彼时还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样的好东西。
临着这次出宫时沈兰亭病歪歪地在床上不舍地牵着许清如的手,表示不能为她当面撑腰十分抱歉,要她一定要做得痛痛快快,好好给她父亲些颜色看看。
许清如摆摆手,对完全没有竞争力的沈兰息表示放弃态度,直接宣布下一个。
“下一个。”她想了一下,开口道,“司月。”
谈漪漪睁大双眼,好奇发问:“下一个怎么是他?”
许清如也是随口一说,被询问后很诚实道:“说了这么久的大雍人,换个人换种口味。”
女孩子们顿时赞同地点起了头,是有些乏味了,换个新鲜的也好。
说到司月,周寅似乎不太好对他下定义,想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司月王子是个很独特的人。”
众人听到“独特”二字顿时来了些精神,所谓独特就是与众不同,既然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了,那自然是这人与旁人不一样,在她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首先他模样就与大雍人十分不同。”周寅第一句话叫众人愣了一愣,这实在是很与众不同,再没有比这更加与众不同的了,司月与大雍人的样貌诚然是天差地别。
然而女孩子们想到周寅所说的与众不同原来是这个与众不同,一时间是颇无言的。
是她们想太多。
“司月王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平日不过是回答他些力所能及的问题,他总会十分隆重地答谢我,让我有些不知该怎么好。”周寅踯躅着开口,眉眼间含着苦恼。
女孩子们一听这话对视一眼,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司月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求助是假,送礼是真。或许他一开始是真心实意地有问题要问,但这么久了偏偏他只向周寅一人请教,其余人瞧上去又不是不好说话,他却也不来问,分别就是只想同周寅多说些话来。
“而且他的模样和他的脾气很不相同。”周寅轻声说出这一句,得到女孩子们的认同。
的确司月是个外貌与性格严重不符的人。他模样看上去深沉冷艳,就像是包罗万象的海,偏偏他脾气却很简单文静。
“我初次遇见他时是在宫外。当日休假,我二表姐正好要选琴,我陪她同琴轩去选琴,便在那里见着司月王子的。”周寅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语调奇妙,引人入胜。
所有人听得入神,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桩官司,如此想来倒是巧了,二人竟然有缘,在宫外便见过面了,难怪司月到春晖堂时一开始也是同周寅说话,大约是因为与她多见了两面。
“当时在琴轩之中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他不会说大雍话。后来在陛下圣诞上得以见他,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会说大雍话的。我以为他在宫外是性子稍冷,不爱麻烦,于是不爱与人多说话。”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后来还是在陛下那次寿诞上,我当时陪兰亭去更衣,他大约是出来透气,结果孤身一人迷了路,于是我又为他引了一回路。这次他话多了不少,我始知他性子并不淡漠,应当只是怕生了一些。”
女孩们听着她款款道来听得颇有些入神,一时间感叹起来她似乎与司月格外有缘。
“他刚到京中来你二人这么快便见了两次,似乎是有些缘分。”
“怪不得他只愿意同你多说些,看来是很怕生。异国他乡,他只与你见面见得多,想来是在一定程度上将你当作自己人了。”
她们终于明白司月对周寅分外亲近的缘故,不由纷纷感慨起二人似乎十分有缘,不过好像有缘有得过了分,顿时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有缘有得过了分。
林诗蕴便是这么想的,她并不知这是否是她自己多疑,却暗暗将司月戒备上。
如今回想起来司月似乎的确与周寅“偶然”遇到的次数不少,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别有用心。
周寅瞧了眼林诗蕴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毫不设防眉眼弯弯地继续道:“不过司月王子十分好学,能留在大雍孜孜不倦地虚心学习我大雍文化,如今我听他谈吐观他举止,只是不看他面貌的话觉得他与大雍人无异呢。他终有一日要回乌斯藏国,待他回去将文化传播给他的国人,也是尽了教化之义。教化万民,是大功德。”她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充满羡慕与崇敬,将话题又带回到她最爱的佛菩萨上,让人听了十分哭笑不得。
女孩子们纷纷点头,心中的怪异感更浓。阿寅说的诚然是事实,司月如今举手投足间尽是大雍风骨,除了改变不了的发色与瞳色以外,无论他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大雍人。
问题在于他始终是外邦人,看着外邦人做着与本国人一样的动作,说着一样的话,是有些古怪的,更何况司月学得实在是太好太好,分毫不差,便是皇上瞧见他如今的行为举止都不由感到欣慰。
瞧,大雍的教化能力多强!连异邦的蛮夷之辈都能教化得有模有样。
皇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雍万国来朝,合该让四海之内皆说大雍话,学大雍人做事。
但司月不一样。
周寅方才的一番话在众人心中撒下怀疑的种子,让她们下意识会对司月的一切行为产生质疑。一旦有了质疑,司月便显得别有用心,高深莫测,很难让人对他放下心来。
司月并不知此事,在大雍的这些年里他三管齐下。
首先是攻略周寅,这是他来到这里最首要的任务,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为重视的事情。由于周寅的表现,他矛盾地在潜意识中并不能很看得起她,却又丝毫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如果这果真是一场简单的攻略游戏就好了。
司月时常这么想,但他却无法这么想。他自诩还算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就愈发无法这么想。
从大雍皇上的第一个寿诞他就开始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