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拿起茶壶倒了三杯热茶交给三人,三姐妹皆是相同的反应,即抬眼看一眼周寅然后双手接过茶杯道一声谢。
周寅在谢荇身边坐下,与谢荷谢苗相对。她表现出十分的忧心,但看样子又保持着一份坚韧,让她在担忧之余还有余力照顾别人。
更漏滴答,月上中天,掌心茶由烫变得温热。偏厅门尽管闭着,可谢夫人的声音却能够隔着两道门清晰无误地传入她们耳中。
谢苗有些受不了了,哭丧着脸问:“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她没有特意问谁,也不知道该问谁好。
没人回答她,谁都说不好。
周寅哄她道:“鹿神医这时候应当已经来了,有他在,舅母不会有事的。”
谢苗终于得到回应,可怜兮兮地看向周寅道:“可是母亲听起来好疼。”
周寅安慰她道:“是很疼,不是听起来很疼。”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苗: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惊恐了!
第144章
谢苗眼中顿时包了一包泪, 小嘴一扁,要哭出来。
谢荷伸出两指夹在她嘴巴上,将谢苗的嘴夹成了鸭子的扁嘴巴, 利用外界因素让她哭不出来。
“你同她实话实说做什么?她哭闹起来可要人命。”谢荷的食指与中指如铁钳一样死死夹住谢苗的嘴, 谢苗只得发出“唔唔”声, 哭不出来。
悲伤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周寅顿时满面歉意, 有些可怜地柔柔说道:“二表姐, 对不起, 我不大会骗人。”
谢荷听了一顿,不由无奈,倒没怀疑周寅话中的真实性。
谢苗还在“唔唔”个不停, 看起来很有表达欲。
谢荇惦记着母亲,又被谢苗弄出的动静吸引,一抬眼看到眼前莫名其妙的场景, 不明白唱的是哪一出。
“这是做什么?”谢荇后知后觉问道。
谢荷继续使谢苗保持沉默,自己条理清晰地同谢荇解释一番。
谢荇听后微微头疼地看向小妹。谢苗得到关注后更加卖力地“唔”起来, 张牙舞爪地挥动双手,传达出的意思很明显。
大姐救我。
谢荇揉了揉额角,缓声道:“别弄她了。”
谢荷单手捂耳朵:“我可不想听着她哭, 父亲这时候肯定也不想被打扰。”
“唔唔唔!”谢苗坚决捍卫自己的发言权。尽管她此时说什么大家都听不明白, 但她还是表现出强烈地表达欲。
谢荷眉头一皱问:“她在说什么?”
谢荇想了想, 没搞懂小妹心思,摇了摇头。
周寅善良地表示:“表妹说她不哭了。”
谢苗顿时激动不已, 连连点头, 深感自己遇到知音。
谢荷狐疑地看看谢苗问:“真不哭?”
谢苗确实是没什么眼泪了, 小鸡啄米状点头。
谢荷不大放心, 重复问道:“确实不哭?”
谢苗只差将头点掉。
谢荷这才迟疑着缓缓将手松开,看样子见状不妙就要重新剥夺她的说话权。
谢苗果真没哭,双手搓着被捏麻的嘴唇抽气:“二姐姐,嘴麻了。”发音怪含混的,是真麻了。
谢荷甩甩手指,将脸一扭:“谁让你张嘴要哭?全家就属你最会干嚎,我听见是小事,父亲听见也是小事,母亲若听到就是大事了,我不能让母亲有一点点沾染危险的可能。”
谢苗鼓着腮看她:“两道门呢!母亲哪里能听得到。”
“是隔着两道门,不过母亲的呼喊声你不是照样听得清清楚楚?”谢荷有些冷淡地开口,眉眼间藏着星星点点的担忧。
谢苗嘴唇轻颤,看起来又想哭了。被谢荷看了一眼,她顿时忍住眼泪捂上嘴,最终说了一句:“母亲真不容易。”
谢荷神情一缓,难得没出言刺儿人,缄默地坐在原处。
“母亲伟大,我可没有母亲这么伟大。”谢苗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以后不生,说什么也不要生。”
谢荇讶异:“你在说什么?”
谢荷同样诧异地看向谢苗,她会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但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可见母亲今日生产诚然是将她吓坏。
“我听着很害怕,我日后不要嫁人,也不要生子。”谢苗低着头道,语气很是坚决。
伴着她这句话,谢夫人的哭喊声越发高亢,极有穿透力地传到她们这里来。
谢荇本想哄她两句,让她不要想这回事。但在母亲的叫喊之下,偏偏又让人说不出口。
“你们听见了吗?”谢苗小声问道。她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人听见什么没有,但人人好像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女孩子们轻轻点了点头,她们听到的不止是谢夫人的哭声,还是生产所给她带来的痛苦。
谢荷讷讷的,轻轻道了一句:“母亲是很不容易。”何止是不容易三个字可以粗浅概括的?
谢夫人共有一子三女,皆是亲生。如今再加上这个尚未出世不知男女的孩子,一共便是孕育了五人。这五人中并无双生,皆是一胎一胎所出。换句话来说,同样的罪,加上这一次,她已经受过五次。
这已经甚至让人难以理解是一种怎样的行为。同样的罪,明明已经尝过是怎样的苦头,要让人一次次去受。
“我不明白。”谢荷失魂落魄道。
她不明白,谁又明白?受这么多苦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繁衍是人的本能。”周寅心地善良地为人答疑解惑,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有些云里雾里的。
也是动物的本能。所以才有传宗接代之说。克服本能,人比动物强些,但大部分人与动物无异,对繁殖后代有着强烈的欲望。问缘由,也说不出什么理所当然来,又是固有的那一套向来如此。
“啊?”谢苗听到了,虽不解其意,却鬼使神差地将之牢牢记在心上。
谢夫人折腾半宿,府上无一人能阖上眼去睡上一觉,谢夫人的喊声由高渐低,再由低渐高,陷入一种循环。
人们由听着揪心渐渐成了一种习惯的麻木,渐渐能开始忙自己手上的事。除却正在受罪的谢夫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直到丑时,产房中谢夫人声音乍歇。
谢苗歪在椅子上打盹儿,身上盖了件儿单薄的软毯。她年纪小,熬不得夜,又惦记着母亲,此时介于一种半梦半醒间的状态。
谢荷与谢荇也有些困了,微垂着眼睛坐在椅子里,有些飘忽。
倒是周寅还无甚神情地静静瞧着每个人。在谢夫人声音停下来时她便立刻发现,但并没有好心提醒她们这件事。
谢荇心中最挂着事,恍神回来发现院子里静的过分,惊得一下子站起来。
谢荷与谢苗被她吓清醒,连声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紧接着是一道嘹亮的婴儿哭声。
四人对视一眼,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提裙向外奔去。
出去时正屋的房门已经被打开,稳婆喜气洋洋地从房内出来向守在门外的谢大人道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漂亮的小女郎!”婴儿尚小,不好立刻接触外界,因而还在产房之中。
谢大人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但很快还是高兴起来:“多谢,多谢。”又立刻让身边人散下赏赐。
女孩子们已经从偏厅出去赶了过来,同谢大人身旁光风霁月的鹿鸣见过礼后忙问稳婆:“嬷嬷,母亲如何?”
稳婆心里纳罕这家倒是奇怪,像不太关心新生的孩子,倒关心生产的妇人关心得紧。想归想,她还是笑道:“夫人劳累过度,睡过去了,不过没什么大碍,女郎请放心。”
房门未关严实,房中的血气不曾遮掩,在一片血气中说这种话似乎并不怎么能让人信服。
“我去看看母亲。”谢苗闻着味儿很难相信母亲没什么大碍,于是又补充一句,“我闻着血味儿好重。”
她刚说完话,房中便有了动静。
稳婆熟练地向一旁让让,房里伺候的嬷嬷们便端着一盆盆血水鱼贯而出。
谢苗看着深红色的血水几乎立刻白了脸色,而谢荷头一别,要吐出来。
到底是谢荇冷静一些,保持理智说了声谢。
“我想进去看看母亲。”谢苗又说了一遍,态度坚决。
稳婆看她年纪还小,以为她是依赖母亲,便拿出哄小孩的口气道:“女郎,夫人已经睡了,你这样进去将夫人吵醒就不好了。”
谢苗根本不信:“既然妹妹那样吵都没能将母亲吵醒,我轻轻进去又怎么会吵醒母亲?”实在是有理有据使人信服,尤其是在房间中莺啼声不止的前提下。
稳婆看根本哄不住谢苗,有些发愁地看向谢大人希望他能帮忙说一说。
谢大人道:“你母亲刚生产完身体疲惫,让她休息休息你再去看她。”
谢苗一贯很怕父亲,咬了咬唇,却难得坚持:“父亲,我担心母亲,现在就想进去看她。”
谢大人有些头疼,鹿鸣却似乎很善解人意地开口为他排忧解难:“非大人不让你们去看谢夫人,无论是谢夫人还是小女郎此时身体都太虚弱,不宜与外界有所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