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荷不理她。
“二表姐,这是怎么了?”谢苗倒不扭捏,直接问道。
“我哪里知道。”谢荷总算理人,又补充,“想是什么大事,你们可别胡乱去问。”
“晓得的。”周寅轻声道。
听周寅接话,谢荷睨她一眼,见她好似很害怕的样子又尖锐安慰她:“怕什么?天塌了还有谢家顶着。”虽是这么安慰周寅,她心中却是惴惴的。
千万不要是天塌了。
与皇家牵扯稍微都要慎之又慎,谢家明明温吞极了,不知怎会有事落在她家头上。
几人小声交谈,站在老夫人身旁的谢夫人却一直望着她们,更准确来说她是在看周寅与谢苗。
这宫人来得突然,谢家在朝中一直低调谨慎,谢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菩提寺之事。看周寅与谢苗懵懂无知的模样,她不免满口发苦。
不知这道圣旨究竟是为何事。
人很快到齐,正堂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人人不自觉面色凝重起来,自发按尊卑站好。
白面宦者这才整理衣冠站好,一瞬众人齐齐下跪大拜,俯首贴耳于地静待宣读。
“陛下口谕,周氏女周寅品貌兼备,才学甚笃,兹令入宫为晋陵公主伴读之选,钦此。”宦者目光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中逡巡,“哪位是周女郎?还不谢恩?”
第10章
一言既落,众人惊得顾不得规矩礼法,被震撼得下意识齐齐抬头去看周寅。
宦者来之前并不知周寅是何模样,如今顺着众人反应一下子知道了她是谁。他微眯了眼打量人群中央憾然抬头的懵懂女郎,见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茫然无措的气息,像是一头天生天养的白鹿。
他识人无数从未出错,看清她后先是觉得她做伴读倒也不辱没了晋陵公主,第二眼便觉得依她的性子大约并不适合入宫。
倒不知她究竟是入了晋陵公主的眼,还是得罪了她。
总之晋陵公主去求皇上在伴读名单上添这么个人时也只是皇上点个头的事罢了,而这随意点头大约改变了眼前女郎的一生。
是谢荇拽了周寅一把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深深一叩首,声音都在打着颤:“臣女谢陛下隆恩。”
她现下虽然无父无母,父亲在时也是朝中臣子,自称臣女并无问题。
众人齐声:“谢陛下隆恩。”
宦者听出她的畏惧,深知要这么一个小女郎在陛下口谕之下保持冷静太为难人,只是如此反应未免泯然众人。
除了一张脸,他不见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她是怎么入了公主法眼。
宦者传完口谕又交代了些入宫做伴读的各项事宜,便要回去复命,谢绝了谢家的盛情挽留。
若不是谢苗与谢荷搀扶,周寅尚且跪在地上,吓得不知要起身。
“这……”三姐妹交换一眼,心中同样满是震撼,不知该如何起个话头。
谢夫人已屏退下人,命他们去各司其职,正堂中只剩下她、谢大人以及老夫人。
“你们过来。”谢夫人得到谢大人授意率先开口,打破满室让人窒息的气氛。
四人依言过去,周寅仍在恍惚。
谢夫人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万万没想到那宫人是为了周寅来的。
“你们三个先回去。”她最终道。
“是。”三人也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不敢不听话,只是都担心周寅,虽说要走却还是不放心的连连回头瞧她。
周寅好似终于醒过神来,面色惨白地对着向外去的三人露出个勉强的笑,叫她们不要太过担心。
其实她这样反而让人更不能放心。
三人出了房门,只剩下周寅。
老夫人靠坐在主位之上阖目休息,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否睡着了。谢大人则是面无表情的负手站着一言不发。
谢夫人瞧瞧老夫人,又瞧瞧谢大人,因着事先并未商量而不好贸然开口,于是成了四人相对着沉默的局面。
“入宫伴读,是个难得的机会。”谢大人沉声道,“你既然被选中,也证明你有过人之处,所以不必紧张,好好把握便是。”他绝口不提周寅为何会被选中。
周寅可怜巴巴地望着谢大人,也不说什么,看得人心都碎了。
谢大人被看得不自在,望向谢夫人。
谢夫人站出来道:“你便专心准备入宫伴读之事,家里绝不会短你什么。旁人有的,你也会有。”
“多谢舅母。”周寅似乎醒悟过来,大约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在整个环节中并不重要,认命应下。
她的温驯顺从反倒叫谢大人与谢夫人生出淡淡怜惜来。
的确从周寅的角度来看,她骤然得知自己被选入宫伴读实在莫名其妙。
周寅本就是孤女,这个年纪已然经历过生离死别,受过颠沛流离,比起一般女郎要受过不少苦。她难得寻到一方安身之处,好不容易才定下来,而今又要换新去处。
还是皇宫。
是可怜的。
“谢家在京中虽然比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你若受了委屈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进了宫中只要行得端正,问心无愧。”老夫人骤然开口,竟是为周寅撑腰的意思。
周寅眼中顿时有了泪光,十分恳切:“多谢您,多谢舅舅、舅母。”叫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的真心。
“晚上我再去你那与你细说,只怕你如今也还没理过来,且回去歇一歇。只是最好不要与人提起此事,对谁都更不要说你……不愿。”谢夫人缓缓道,也是为周寅着想的。
“周寅明白。”尽管她接受一切,却无可避免地显得萎靡。
谢夫人怕多生事端,特意差自己信重的嬷嬷送周寅回去。
待周寅离开,老夫人才不疾不徐睁开一双眼。她年事已高,又在病中,一双眼却依旧不浑不浊,目光锐利叫人不敢直视。
谢大人与谢夫人自觉猜到事情真相,不敢与老夫人对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说。”老夫人不是能轻易打发的。
谢大人与谢夫人相视一眼,还是谢大人过去答话:“母亲,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谢大人一噎,从菩提寺之事讲起,再讲到今日圣上口谕,其中夹杂着自己推测,末了尊敬地看着他娘等其发话。
老夫人神色沉沉,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谢大人虽已入朝为官多年,但对母亲一直尊重有加,哪怕在官场上陷入迷惘也会来找他娘提点一二,因着老夫人是个十分睿智的人。他一直觉得母亲若为男子前途定然是比他还要光明。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周寅那丫头镇日在府上待着,除了菩提寺以外也无旁的机会与皇家有所牵扯。若真因此,依你之见三皇子将周寅想方设法弄进宫中是为了什么?”老夫人问。
“大约是好奇?”谢大人着实缺乏想象力。
“照你们所说当日谢苗与周寅一道,就算谢苗年纪小,当不得伴读之职,怎么一点不好奇她?”老夫人不紧不慢开口,说到最后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谢大人忙为其轻拍后背。
谢夫人利索地斟了茶来又用手心试了温度便立即端来:“母亲,喝些水。”
老夫人咳了一阵才缓缓停止,就着谢夫人的手饮了两口温茶:“我想说的是但凡与天家有关,咱们都必须要慎之又慎。无论是何原因,圣上的口谕是到谢家传的,周寅在外旁人见了也都当她是谢家人。她若出了什么事,谢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谢大人正色:“儿子明白。”
“上面的意思咱们不好揣测,你们尽己所能教导她些,莫要再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问。”老夫人淡淡的。
谢大人和谢夫人同时一赧,不得不对号入座。过去他们二人虽然收留周寅,也没缺她什么,却是碍于诸多不想也不便管她的。
如今经老夫人提点,他们终于明白周寅与他们在外看来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不管了。
“还有,你多少同周寅提提她入宫伴读的缘由,免得她一头雾水,反倒不好。”老夫人看向谢夫人,“她不是个糊涂的人。”
“是。”谢夫人记在心上。
……
宦者去皇上那里复命完毕又去了晋陵公主那里。
银丝串起的风铃敲打窗棂,殿中点的熏香弥漫,扑面而来,满是浸透的花香味。
晋陵公主跪坐在雪白的长毛地毯上,绒绒白毛没过她膝盖,以及她面前矮几的大半桌子腿儿。矮几上摆满了各种香料,她正专心致志地用一套纯金打造而成的精巧器具研磨调香。
这样的贵重东西叫她用来倒也十分合适。
美人之美能分做许多种,如晋陵公主沈兰亭这样的美就是与牡丹一样的华丽之美,只有她这样的出身才能如此自然而然的贵气逼人。
“您来了。”门外侍女声响起,沈兰亭闻言从地毯上起身自由随侍侍女奉了盛满金盆的清水来供她洗手。
沈兰亭垂眸认真洗手,洗罢方抬起双手,又有侍女用锦帕为她擦干手上的水。
“公主。”宦者也在此时到她身后。
沈兰亭提着裙子转身,翻飞的裙摆像是巨大的花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