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褚没说信不信,他垂下了眼眸,强行遮住了那眼底的慌乱。
他轻声又执拗的跟她保证,“我不会变成那样的。”
他怎么可能变成承帝那样的人呢。
他最厌恶的就是他当年那般行径,成为什么样也不会去走像他那条路。
不会的。
齐褚在心底一遍遍的否认,好像只要坚定一些,那就只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许念不知道他口中的“那样”是什么样子,明明是先问她的问题,可他好像没等到她的回答,就先自己乱了阵脚。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怎么又突然想起来问了。”
现在一想到她当时当着他的面编的那些话,就是一阵的心虚。
这不会是还要揪着她问个不停,可是这种事情,叫她如何能说清楚。
齐褚觉得自己的淡定是假的,因为从他问出来的那一刻,无形中有很多的东西都串在了一起。
她说,他让她有过一个孩子。
她还说,他杀过她。
是因为这样,她一开始才会想要杀了自己报仇。
所以,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现在从梦中醒来,他犹记得那最后一刻,梦里的自己是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应该是不会想要那个孩子的。
那般清醒又自知的明白,他没干什么好事,甚至得人厌恶,因此有关他的一切,都会被一起厌恶。
像什么呢。
像是陆明悦厌恶那个人,像是陆明悦厌恶他一样。
他好像让一切又重现了一遍。
把自己身上挣脱不开的东西,重新施加到她的身上,甚至是那个孩子身上。
是梦的吧。
是的吧?
他这样说服自己。
齐褚听见她在问自己,他想要说随便问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随便这两个字实在不好。
沉默了须儿,喉咙口有些艰涩道,“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喜欢了别人。”
“我不高兴,所以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说到这里,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心脏,让他没由来的疼。
许念瞳孔凝住了。
她还未出声,齐储又说:“不是很不好”,许念抬起眼来,见那双昳丽的眼睛里闪过厌恶,他冷声道:“是该死”。
许念从未见他眉峰蹙这般紧过,她抬手替他抚平,笑了一下,告诉他:“梦都假的,当不成真。”
现如今一切都是不一样的,许念很是珍惜能重来的机会。
执着于从前,就不会有以后,他们会被继续耗在这件事上的。
该是往前看的时候,就不该回头。
齐褚却问:“小姐会做这样的梦吗?”
已经很久不曾梦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把你捡回来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了。
大抵就是说不清的缘分。
许念摇摇头,很轻和的笑了一下,“不准想了”。
外面天光即白。
她凑上去轻点了一下他唇角,让还在被困在梦里的人走出来,“齐褚,你怎么能被个梦困住,现下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先前堰都的疫灾再到南城牵扯出来的贪污,是他一手办的,她听阿姐说,十有八九这幕后之人就是虞王,这把大动作下来,定然是把他那位兄长得罪了个干净。
断了虞王的爪牙,想来虞王此时正在想着如何还回来呢。
她不想要他有任何的后顾。
齐褚喊她:“小姐。”
以往每次这样叫她的时候,都是想要叮嘱她什么事。
今日他的语调又微微变了一些,成了另一种意味。
“嗯?”
齐褚望着她,有些无奈道,“小姐对我还是太纵容了,我本来是管不住自己,打算让小姐管管我的,可现在,好像更糟糕了。”
许念反应了一会,心里说,啊,原来是这次叮嘱她小心他啊。
可是怎么办才好呢。
你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你每次凶巴巴的样子,都是虚张声势。
吓唬人时到挺利索的,真格半分也没动。
许念有些忧愁,“我发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一样?”齐褚推开窗,晨曦照了进来。
“你凶我,吓唬我,时不时还要挟我一下”。
她掰着手指头细细数起来,“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好的说,总要刺我一下。”
她抬起头来,狡黠的笑荡在眼中,“你现在变得这么乖,还要我管着你,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太子,你不需要任何人管你。”
齐褚回过眸来,纠正她:“我也是小姐的陆知啊。”
他的眼眸是深静的,一眼望不见底,被此时外面破开的晨阳照得黑亮。
许念忽然想起来,虞王的眼眸平和得过了头,归于寻常,所以最没距离感,让人最是容易轻信。
而齐褚的这双眼睛生得漂亮,却因为太幽静了,让人时常难以直视。
许念唇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了:“你说得这般好听,我可是记下喽,往后你可不要嫌我啰嗦。”
往后,齐褚从前从未想过这个词,现在竟也是开始隐隐期待她口中的往后了。
乌铮已经在许府外徘徊许久了,他有急事要禀,几次三番想要迈出的步子又都停住了。
晃得魏泽眼睛疼,“你碍着我了。”
他是处理一切可疑人员,眼前这个快成为他下一个目标了。
乌铮白了他一眼,不跟这个木头一般见识。
这才刚收回视线,就见到齐褚出来了。
他把东西递上,“殿下,有您的秘信。”
“此番我们算是把虞王的爪牙得罪了遍,探子来禀,说虞王私下秘密召集了不少心腹,最近恐有大动作。”
齐褚扫过上面的内容,勾了一下唇角,道:“动了他这么多人,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承帝故意把南城的贪污交给他来办,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削了齐温聿的锐气,又因是他做的,事情过后,齐温聿定然会想尽办法找回这一局来的。
他们分歧越是大,越是能互相牵制住对方。
皇城就好像是个兽笼,而他们都在笼子里,斗得你死我活,而愉悦到的,只有主坐之上,那个高高在上做局之人。
他可不打算白白让人当做棋子。
齐褚说:“我还就怕他一直忍着不动”。
乌铮问:“他这般大的动作,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是早点筹谋反将虞王一军,还是提前做好准备见招拆招。
齐褚看向了皇城的方向,笑得很温柔,“当然是静待时机取我要的聘礼了。”
*
香炉中烟袅袅升起,承帝落下了最后一子,抬头目光看向了窗外,初冬是荒凉破败的,到处都缺少生机。
“今年的新雪好似来得格外的晚。”
早些年的这个时候,应当是快要下过一次初雪了。
而现在除了割人烈风,还什么都没有。
安喜附和道:“去年新元时就已经化雪了,看来今年这新雪要积攒到过年时才下得下来。”
如今一切都正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什么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安喜给他添了茶,茶水的热气腾腾升起中,承帝浮去茶沫,忽然问:“他们两个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太子刚汇整了贪污涉案人员的口供。”
“虞王还是像往常一样每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安喜从一旁拿出了人员册,笑道,“话说太子还真是一点也没手下留情,贪污这些人向来胡作非为惯了,又得了虞王庇护,嘴硬得很。”
“没想到现在落在了太子手里,这供也招了,同伙也指认了,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承帝没心思看,他随手丢在了一边,“他做得越绝,就越是符合朕的心意。”
“他一回来就让虞王栽了这么个跟头,以齐玹的性格,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了。”
他们不争不斗,他如何高枕。
他眼中露出期待的喜悦,喃喃念叨着,“接下来就看虞王的反咬了。”
有来有往,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话音刚落,便是猛咳了起来。
安喜连忙让人传了润喉的汤药,又让人关了窗,殿中咳嗽声不停,直到午后时分才停下。
此时的宫道上,许思姜扫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妹妹,还是没忍住问道:“往常阿念都不喜欢进宫里来的,怎么今日想要跟着姐姐来了?”
许念说,“反正我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跟着阿姐出来走走也不错。”
话说得心虚,见姐姐还要探究,她先一步的催促道,“阿姐不是还有事要找陛下商讨,我在此处等着阿姐就好,阿姐快去快回。”
说到要事,许思姜的目光暗了暗,这马上入冬了,这峙嘉关往北的粮草问题还没有解决,自然是需要找陛下商讨出个解决办法。
看着姐姐走远的背影,许念稍稍歇下了一口气,不待她转身。
齐褚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了,带着点低笑的说:“许二小姐,你挡着我的路。”
边上有人垂下了头,唤了一声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