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胃口，早上因为嘴唇发白, 被班主任压着吃了一碗粥，直到现在也不饿。他想到自己摇摆不定的成绩, 着急死了，根本没心思吃饭。
老赵赶紧说：“没事没事，爸给你送过去，家长带的东西，学校会放的。”
父亲说到这份上，赵智辰也不好说什么了，闷闷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以后，赵智辰走回课室。同桌林洪见他心情不好的样子，问：“智哥, 怎么啦？谁惹你不爽了？”
“不是, 是我爸来的电话。”赵智辰抿了抿唇, “他送饭过来, 让我待会去拿。”
林洪一听, 眼神发亮地说：“又好东西过来？那不是挺好的吗, 你们家保姆昨天送来的叫花鸡简直太好吃了！”
“这里走去校门，来回得至少二十分钟呢。”赵智辰嫌浪费时间，抬头瞥了同桌一眼，“你喜欢？待会给你啊？”
正好，他都不知道怎么处理父亲送来的东西。
林洪呵呵笑：“你也要吃晚饭的吧。”
赵智辰：“我今天没胃口，你就说吃不吃吧。”
林洪就等着这句话：“吃啊，我肯定吃！你家送来的东西比饭堂好吃多少倍啊！”
……
半小时后，赵智辰走到校门口，接过父亲送来的外卖盒。他瞥了保温袋一眼，枫前馆？
光看这名字，还真不知道这店是做什么菜的。
“趁热吃，记得先喝点温水啊。”老赵嘱咐道。
赵智辰告别父亲，抱着保温袋回到教室。高三了，不少家长都会送营养餐到学校来，很多同学懒得再跑一趟饭堂，会直接把饭菜带回课室吃。约定俗成的，也没人说什么，只要在七点前收拾完，不留下太大味道就行了。
赵智辰坐回位置时，旁边的林洪已经躁动地咬着嘴里的小饼干。
林洪去饭堂解决过一轮了，不过特地留了点肚子，等着赵智辰的投喂。
赵智辰的前后桌，也自动自觉地把脑袋伸了过来。
这些天，赵智辰总会把食物分给别人。附近的同学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都习惯了，毕竟赵家送来的东西品质都特别好，比饭堂好吃。而且，也不能浪费食物不是？
林洪：“今天是什么呀？”
“我看看。”赵智辰拆开保温袋，发现袋子里还塞着一张外卖的小票。
他看了眼：“荷叶糯米鸡，20元一个，酱大骨，30元一块，桂花米糕，8元一块……什么店啊，还有点贵？”
他之前的学校，校门口就有卖糯米鸡的，那儿才8块钱一个！
他家虽然钱多，但也不是对物价没有概念。
“这是酒店的价格吧？”有同学问道。
“真好，你爸还特地给你打包酒店的东西来吃。”林洪羡慕地说。
赵智辰本来想直接把东西分给别人，听到林洪羡慕的语气，突然就犹豫了一下。
他想到刚刚在校门时，父亲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父亲低头把袋子给他时，他还能看到父亲的发旋——他已经长得比父亲高了。
要不……还是先吃两口。
在同桌的期盼的注视下，赵智辰说：“我有点饿，今天先吃点。”
林洪：“……好吧。”
林洪只能忍住馋意，缩回脑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复习资料上。
赵智辰拆开保温袋，发现这家馆子在包装方面做得不错。保温袋和外卖的食盒都很结实，里面的食物热腾腾的，像是刚出炉不久。
他决定先对荷叶糯米鸡下手。
糯米鸡只有他半个巴掌大，如果是别的同学，可能得吃三四个才能吃饱，但他不一样，赵智辰琢磨着，他能吃完一个就不错了。
湿润的荷叶还发着烫。赵智辰小心地用筷子挑开紧密包裹着糯米鸡的荷叶。糯米鸡的外观与粽子有些像，但其实两者是不同的，粽子用粽叶包裹，再用细线捆实，而糯米鸡只是将荷叶折了几折。
糯米充满粘性，撕开荷叶时，赵智辰感觉到微微的阻力。
而后，被染成金黄的糯米内馅暴露出来。米粒黏连着，湿润柔软，在教室的白炽灯下反射着莹润的光芒，只一眼，就能想象到糯米特有的柔糯质感。
赵智辰微微愣怔，舌尖不由自主地抵了抵前颚。
简单，却近乎完美的外观。
他抓过筷子，朝着这完美的外观插了下去，而后，不客气地一划拉——
香气失去遮挡，顷刻间炸开。
黏连的米粒被剥开，裹在糯米中的，正是那散发出惊人香气的内馅——油润棕黄的鸡腿肉，金黄透亮的干贝丝，软嫩多汁的香菇丝，红白相间的腊肠丁，被棕色的汤汁包裹着，和谐地混杂这一起。在这冬日的傍晚中，散发出腾腾白汽。
正是饭点，不少人坐在教室里吃营养餐，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饭菜香味。然而，赵智辰面前的这股香气，却半点没有被掩盖过去。
香得如有实质。
“什么味道，好香啊？”
前座，有同学茫然地回过头，嘴里还咬着勺子。
空气中的浓香是复杂的、柔和的，最强烈的是鸡肉的味道，再然后，鲜美的虾米，咸香的腊肠，独特的香菇气味，一点点地散发出来……
同学动了动鼻子。
“智哥！你在吃什么？”
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赵智辰愣了下：“糯、糯米鸡？”
“不是吧，糯米鸡有这么香吗？”
林洪简直快阵亡了，他距离赵智辰最近，也是最快闻到这股香气的。这时，嘴里的唾液不断分泌着，肚子也饿得直打鼓。
“洪哥，你怎么趴下去了，没事吧？”
后座的同学担忧地问。
“没、没事。我在晚自习前先睡会。”林洪趴在桌上，努力忽视旁边赵智辰的动作，他才不要看呢。
赵智辰纳闷地打量了同桌一眼，随后，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食物之上。
奇怪。
明明上一刻，他还感觉胃里蜷缩着，像个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的小人。
而此刻，清瘦的小人，正仰着脸，一跳一跳地对他说：快给我吃给我吃给我吃——
“……”
赵智辰被自己奇怪的想象麻了一下。
他先用筷子夹起一小团糯米，放进嘴里。柔糯、又带着荷叶隐隐的清香。温热又黏连的口感，让他从身到心都感觉到了一股治愈。
下一口，赵智辰开始品尝糯米里的内馅，鸡腿肉像是经过长期的炖煮，柔嫩无比，咬下后，仿佛还能感受到肉汁从鸡块内部迸出——香菇、腊肠、虾米等佐料的香味，已经被完全炖进肉块中，鲜美咸香的滋味瞬间溢满了口腔。
赵智辰很慢很慢地咀嚼着，心底被惊讶占满了。
嘴里的滋味很陌生——它太香了，是那种能将他的注意力从焦虑中抢夺过来的香，柔和又霸道。
但同时，这种味道也并不陌生。
糯米鸡就该是这样的味道。
那些日子里，他还没转学，早上即便吃过早餐，回校前还是会在校门口买上一个糯米鸡，然后在早读前或者大课间时吃掉。他的不少同学都会这么做——正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无时不刻感觉到饥饿。
他和同学们一边谈笑，一边咬着嘴里的食物，有时还会因为打赌，把自己的加餐输给别人。
那时的他，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想法，也没有这么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紧张的呢？
是家里人特别的关注，是目的明确的转学，是老师单独的辅导，还是他对未来的期待？
又或是，一切的一切，都在挑动他的紧张情绪。
味道储存着知觉，食物是能够记忆的。赵智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此刻拉拽出来，再投掷到另一个时空——他回到了那段尚且快乐的时光。
赵智辰慢慢地吃着，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美味在嘴里驻留，祛除疲惫，足够的糖分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满足和闲适。
不经意间，一整个糯米鸡的被吞进了肚子。
但是，他居然还饿着！
赵智辰压抑着心中的惊讶，拆开了第二个荷叶糯米鸡，然后，是酱大骨和桂花米糕。
半个多小时后，赵智辰才清空了父亲送来的东西，开始不舍地收拾外卖盒子。
林洪似乎睡醒了，在这时候抬起头来。
赵智辰心中憋着话，一见到同桌起身，便忍不住倾吐：“林洪，你敢信？我感觉胃里不紧张了，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多。这店里头的东西也太好吃了！”
“行了，别说了。”林洪抬掌在空中一挡，示意他闭嘴，“大家已经知道了。再说就烦了。”
赵智辰：“？”
他顺着林洪的示意，左右看了看，顷刻间被同学们怨念的目光扎成了篓子。
赵智辰：“……”
……
老赵兴奋极了。
——他的儿子，当天居然在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发消息，让他第二天继续送枫前馆的食物。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儿子把东西吃进去了，还有胃口了啊！
赵太太听闻这个消息，也是一阵惊讶，隔日便早早地去排队，而在亲自尝过枫前馆的食物后，立刻理解了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