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晴眼前一亮,用了半盏才放下:“好看又好吃。”又问:“这是今年秋天收的桂花么?很是香醇。”
孟清词摇头:“今年的桂花刚刚开,哪有那么多呢,这是去年摘的好的桂花晒干,一层桂花一层糖渍起来的糖桂花,不过香气虽在,到底失了新鲜。”
“我尝着倒比几日前宫里赐下来的好,不是那么甜腻。”萧以晴皱了皱鼻子。
知微在旁道:“说起今年的桂花,夫人今年还想出了新花样,只用清水和桂花,隔水蒸,采那蒸汽一点一点收到瓶中,再储存起来,又清又香的,好闻得不得了。”
清词和萧以晴两人本来斜靠着迎枕,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听到这里,萧以晴蓦地起身,佯怒道:“好啊,嫂子还藏私呢,枉费咱俩平日那么好,还不拿出来我尝尝?”说着便去咯吱清词。
清词怕痒,忙笑着躲开,两人闹了一会,萧以晴才放过了她,清词拢着鬓边的发,嫣然道:“还记得春日里宫里赏了些玫瑰精露下来,我看一家子都喜欢,可惜数量少了,有心想再做些,但宫里的方子,咱们也寻不到。”
“正巧,前些日子翻了本古籍,写了一道蔷薇纯露的做法,道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眼前没有蔷薇,就集了一瓮子桂花试了试。”
“你方才来没瞧见,安澜院前面那两树桂花,都被我们摘尽了。”清词笑着瞪了一眼知微。
知微吐了吐舌头,转身进了里间,拿出一个手掌大细长的琉璃瓶,里头光华流动,轻轻扭开瓶口,一阵馥郁的香气便透了出来。
“和宫里赏下来的玫瑰精露用法一样。”清词解释道,“什么都不要加,只清晨空腹用上两勺,最是益中补气,哦,书中还说,若是敷在面上,便可令肤色白皙。只是这般功效,还有待检验。”
萧以晴啧啧称赞:“嫂子真是心灵手巧,我便不知道这样的法子。”
清词:“都是书上写的,你若是多读些书.......”
“嫂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本就困。”一听清词又要变着法儿劝她读书,萧以晴忙打断她的话,先笑嘻嘻地命丫鬟把桂花纯露收了,才揽着清词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了谢。
清词一笑,定国公很是纵容女儿,婆母王氏不敢质疑国公,便听之任之,但当将要议亲时,才发现萧以晴和京中贵女们相比,学问不消说了,琴棋诗画没有拿的起的,这才着急起来,为她请了女夫子恶补,还命清词这个嫂子时时督促。
但管教这个年龄的小姑子,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尺度很难把握,清词见缝插针提点一两句,知道萧以晴不爱听,便知趣地不再絮叨。
萧以晴喜欢来安澜院,一是因为这是嫡嫡亲的嫂子,不和她亲难道便宜了旁人?二是因为这嫂子通身气质温温柔柔,虽是书香门第出身,为人并不迂腐,反而言辞风趣,平时也能说到一起去。
两人说说笑笑,萧以晴蹭了顿午饭,到了歇午晌的时间,才告辞回了猗兰轩。
她走后,清词也有了困意,见快到申时,清词打了个呵欠,吩咐知微过半个时辰唤醒她,便也躺下了。
这一睡,醒来已是落日熔金,暮色四合,清词揉着眼睛起来,叹道:“一日竟是什么也没做。”
知宜听到声音进了屋,一面服侍清词理妆,一面心疼道:“这半个月来,夫人忙得连轴转,哪有半分空闲的时间,一歇下来,这乏意自然就上来了。”
话音刚落,听到屋外丫鬟通报:“世子回来了。”
清词和知宜对视一眼,不想今日萧珩回来得也是这样早。
半月前萧珩自北境归京,没歇几日便领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一职,自此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也就昨日家宴回来早了些。
清词倏地起身,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萧珩一身玄色暗纹祥云窄袖蟒袍,走进了她的视线。他身后,晚霞灼灼似火。
萧珩少年便身居高位,玄色,是极适合萧珩的颜色,更衬得他气度从容,清冷矜贵。
孟清词不得不承认,前世今生,萧珩都是她一眼见到便会钟情的那类男子。
两人四目相对,清词忽然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出自《铁围山丛谈》宋·蔡条
第三章
萧珩目光落在孟清词身上。
她应是午睡刚醒,颊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明眸盈着水光,如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宝蓝色的襦裙宽宽松松,虽掩住了她纤细的身姿,却衬得她肤色如玉如瓷,尤其是那纤细精致的锁骨,在黄昏的日色下,仿佛自带了柔光,白得耀眼。
有别于平日的端庄雍容,是一种说不出的意态风流。
萧珩皱眉,她穿得并非不得体,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于衣着上亦颇有盛唐风气,可他今日忽然觉得,这套衫裙的衣领,有些低了。
莫名地,他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娇弱慵懒的样子。也幸而,许舟和赵剑没有跟着进院子。
萧珩快走了几步,拉着孟清词的手进了屋。
孟清词试图以平常心对待萧珩,可是两人相视的一刹那,往昔时光翻江倒海而来,他予她,曾是她关于少年英雄的仰慕与幻想,是少女的绮梦成了真。第一眼瞧见的心悦,新婚的缱绻甜蜜,争吵时的冷若冰霜,决裂时的毫不留恋,单恋,痛苦,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堵在了胸口,一双眸子瞬间泛了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清词知道,她高估自己了,她根本不能以平常心对待萧珩。
她的手轻轻颤抖,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没有甩开萧珩的手。
孟清词的手柔若无骨,可是触手冰冷,萧珩便皱了眉:“可还是身子不适?”
孟清词勉强笑了笑,没有作声。
其时萧珩的关心在情理之中。彼时他们成婚堪堪一年,这一年里,萧珩有大半年在边境,陪着她的时间并不多,夫妻之间相处还算和睦。纵有纷扰世事,这段日子也是她记忆里难得的静好时光。
当然,她是满心柔情蜜意,期待着感情的进一步升温。后来她才知道,萧珩心中,自有明月皎皎,映照边关,他的人在京城,心在北境,与她的这一纸婚约,不过是父命难违。
萧珩见孟清词眉目之间仍有憔悴之色,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不用,已是歇息好了。”孟清词一惊,打断萧珩的话,垂眸道:“想是因晚来风凉的缘故罢。”
萧珩向来敏锐,此时,她还不想让萧珩觉出她的异常。
“那便好。”清词坚持,萧珩也未再说什么。
孟清词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如往常一样,为萧珩解开朝服的扣子。襦裙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一截皓腕,一只羊脂白玉镯子戴在腕上,竟分不出哪个更白。
萧珩低头看向身前的妻子。
她的身高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却仍比他矮了一头。从他的角度,不仅能看到她雪白纤细的手指,远山般细长的黛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还能嗅到她身上隐约的香气,是一丝丝柑橘的酸甜,夹杂着桂花的馥郁,轻盈而又绵长,萦绕在他的鼻端。
孟清词,和他之前认识的女子都不相同。
他二十三岁的人生里,有一半是在北境度过。边疆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大气,可大口饮酒吃肉,亦能上马杀敌。还有一半时间,是在京中,承孝于母亲膝下,世家女子,举止如仪,笑不露齿,莲步姗姗间是贵族最标准的姿态。
母亲希望他能与世家贵女的表妹亲上加亲,他敬谢不敏。少年慕艾,偶尔,他也想过未来伴侣的样子,他曾想,应是和她一样的罢,红衣猎猎,英姿飒爽,驰骋于大漠黄沙,马背上回眸一笑,便已惊心动魄。
他曾向往过她与沈兄这般的神仙眷侣,红尘作伴,并肩御敌,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然而,命运给他安排了完全不一样的姻缘。
孟清词觉得今日这朝服的扣子今日分外难解,尤其是萧珩带着几分沉思审视的目光,更添了她几分焦灼。
“我自己来。”萧珩轻轻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清词不禁后退了一步。
孟清词身后,捧着常服与热水巾子的知微与知宜,相视一笑,将一应物什搁下,悄悄地地退出了屋子。
丫鬟们很有眼色地关了门,萧珩自然而然迫近了一步,他略带薄茧的手抬起,触到她颈侧细嫩的肌肤,“这件衫子领口太低,以后莫要穿出院子。”
萧珩是说她穿得不够庄重?
孟清词抬眼,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撞进萧珩炽热幽深的眸光里。
她忽然记起,自萧珩这次回来,诸般忙碌,两人之间,似乎还没有过……。
“阿词......”萧珩清润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温柔眷恋,呼吸落在她耳畔,灼人的烫。
孟清词仿佛被蛊惑一般抬头,那素日清冷的眸光,如今似一个深深的漩涡,吸引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探索其中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