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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锦衣卫临时有急案,萧珩回府时,已是皓月初圆,疏星几点。
正是丹桂盛开的时节。金黄的花苞在月华下泛着金灿灿的光,人从桂花树下走,便拂了一身馨香。
夜风微凉,赵剑跟在萧珩的身后,暗暗琢磨着,明明世子回来时,心情尚可,去了一趟文晖堂后,却不知为何脸上笼了一层寒霜。
萧珩心中无端的烦躁。
今日何舟传话给他,他担忧母亲,匆匆回府,谁知母亲所言,不过是让他收用通房,母亲这是受了谁的怂恿,他不用猜也知道。
他无意于此,断然拒绝,看得出母亲明显的失落。然而,母亲说孟氏很是大度,欣然接受。
他不明白孟氏的心思,明明前些日子,她还追问他会不会纳妾,言辞之中很是介意。
到了安澜院门口,萧珩停住脚步,沉思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窗纸透出昏黄灯光,映窈窕剪影朦胧如画,一院寂静宁谧。
萧珩是练武之人,屋中轻声细语,清晰传入耳中。
开门的小丫鬟要通报,萧珩挥了挥手。
他听到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道:“自从怀绣姐姐走后,娘娘您已经画了七八个花样子了,下次奴婢见了她,非得问问,如今竟是胆子大了,都敢支使夫人了。”好像是孟氏身边那个叫知微的丫头,接着便是一阵年轻女孩子的笑声。
待笑声落下,是萧珩熟悉的温婉柔和的声音:“莫催,我画完这张,就搁下笔。”
“这桂花树,乍一眼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样,看着画,奴婢都像是闻到了桂花的香气。”另一个道。
“不过夫人,这一对蓝色羽毛的鸟儿,叫做什么?奴婢竟从未见过。”
沉默片刻,他听到女子熟悉的声音轻轻道:“这是相思鸟。”
“哦,夫人是不是想念世子了?”不知是哪个丫鬟地打趣,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孟清词待下宽和,安澜院的丫鬟在她面前也不拘言笑惯了。
萧珩推开屋门,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世子。”屋中有片刻的安静,接着响起纷沓的脚步和请安的声音。
纤细清袅的身影迎了上来,笑意盈盈问:“世子可用过晚饭了?”
萧珩鼻端闻到熟悉的香气,任那纤细柔软的手指松开朝服的领子,才出声道:“在官署用过了。”
他看向书案,见笔墨林立,一张画纸置于案上,旁边是数个颜料碟子。
“在画什么?”他问。
萧珩性子清冷,但对妻子一向温和,清词佯作未察觉萧珩沉沉的面色,一笑道:“信笔涂鸦而已。”
萧珩垂眸看去,雪浪纸上,一枝桂花斜过圆月,桂叶以青绿含黄晕染,金色桂花点缀其中,似有微风拂面,暗香袭来。枝干上栖着两只鸟儿,眼珠灵动,羽毛湛蓝,相依相偎。画面浓淡相宜,明快清丽,尤其是两只鸟儿,极为传神,称得上一副佳作。
萧珩并不意外,妻子是青州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自是精通的。
这便是方才丫鬟打趣的那两只相思鸟了罢。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明知故问:“这只鸟儿眼生得很。”
清词不确定萧珩方才有没有听到她和丫头的说笑,抿了抿唇,还是答道:“这是相思鸟。”
灯光下,妻子的长睫掩住了眸光,面上似隐有娇羞之色。萧珩一晚上烦躁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他嗓音低低,落在她的耳畔,似有深意:“是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的相思吗?”
清词的长睫颤了颤:“世子谬赞了,再寻常不过的鸟儿罢了。”
她与萧珩,用“痴心易绣相思鸟,魂梦难渡同心桥。”这一句倒更恰当些。
萧珩知道孟清词的嫁妆里有个铺子,开了个绣庄;他看了一眼孟清词:“是绣庄要用吗?”
“嗯,这几日闲下来,想着好生打理一番。”
萧珩想问些什么,又觉得是妻子的绣庄,不便多加干涉。沉默半晌,他生硬地道:“通房的事,我已经回绝母亲了,明天把两个丫头打发了罢。”
孟清词点了点头,萧珩有如此反应正常,但他今日如此平心静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想了想,她道:“母亲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一世,她早已不期待与他白头偕老。此生漫长,他们的夫妻缘分,只有短短一程。待他心上人回京,她便不会再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所以,她何必介意别的女人呢?
萧珩刚刚和缓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正好丫鬟抬水进来,他抬脚进了净室。
真是矜贵的大少爷脾气。
孟清词摇头,看着已到就寝的时间了,便与丫鬟一起,将案上一应作画之物收拾齐整,她早已洗漱过,只吩咐丫鬟端盆来,洗去手上作画时沾染的原料。
萧珩收拾好出来,面色仍是淡淡的。
清词见他头发上还滴着水汽,忙从柜子中取出一条白色素巾走了过去,动作自然而然,跪坐在萧珩身后,为他绞头发。
待做到一半,清词才反应过来,不由苦笑:爱慕他,陪伴他,照顾他,很多事情,做着做着,已成了习惯。
“好了。”过了一刻钟,萧珩出声道。因她在他身后,隐隐约约的香气传来,莫名地扰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浮气躁。
清词松了口气,她的手也有些酸了,闻言整理了衣服,进了内室。
过了一会,萧珩也掀帘而入,躺到了榻上。
清词其实没什么睡意,但似乎她和萧珩也没有什么话可讲。她睁眼看着头顶帐子上精美的刺绣,忽然想起一事:“世子,三日后是我祖母忌日,虽说我远在京城,也想去龙泉寺为她老人家做场法事,世子可有空同去?”虽是这样问,但萧珩如此忙碌,孟清词料定他是没有这个闲暇的。
萧珩知道孟清词自幼长在祖母膝下,祖孙二人感情深厚。他沉吟了片刻道:“届时我陪你一起。”
清词愕然:“好。”她其实只是问问而已。
两人又是无话,清词用的药本来就有安神的成分,没多久,困意便上来了。
方寸床帏之间,那种萧珩熟悉的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越发地撩人。温香软玉在侧,他很难不心动,但他记得太医的叮嘱,用药期间,不能同房。
萧珩心里发堵,又不知是为了什么,迟迟不能入睡。身畔佳人呼吸规律清浅,应是早已安然入睡。
他自嘲一笑,原本还担心因通房一事她有心结,自己赶着回来,想让她安心,哪知道人家并不在意,还一脸贤惠大度地劝他。
也是,不过只见了几面便许下婚约,婚后又聚少离多,这夫妻之情,能有几分呢?
作者有话说:
1.绣品的创意出自北宋宋徽宗的《瑞鹤图》。
2.“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引自唐卢仝《有所思》。
3.“痴心易绣相思鸟,魂梦难渡同心桥。”出自《蝶恋花》胡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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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日后。
天高云淡,秋意渐浓。
给王氏请安后,清词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想到今日萧珩也同行,便只带了知微一个丫头。
待清词梳洗完毕出门,萧珩早已等在马车旁。落叶金黄,白衣如雪,若是忽略他淡漠的面容,也称得上是公子如玉。
约莫是因为等了很长的时间,萧珩见她出来,言简意赅道:“上车。”说着自己旋身上马。
因快到祖母忌日,清词近日常想起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暗自伤怀。祖母从未重男轻女,对她和清轩一视同仁,甚至因她体弱,格外偏疼她一些。
祖母在世时,常念叨着要为她找一户好人家,她才能安心去见祖父。只是没想到,天不假年,祖母还没看到她出嫁就闭了眼。
天气仍是煦暖,车窗上夏日的纱帘还没更换,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看着萧珩笔直英挺的侧影,孟清词倏然想:两辈子加起来,萧珩陪她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自己注定要让九泉之下的祖母失望了。
龙泉寺在城外的居源山上,居源山虽因位于京郊,路程较远,但风景秀丽,春夏之时,百花盛开,绿林冉冉,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登高作赋,络绎不绝,如今,随着天气转冷,景色萧瑟,人迹渐稀,较之春夏喧哗,便多了一份难得的安静。
除了龙泉寺,居源山上还有一处道观,是先帝的胞妹玉真公主在此修行所建。是以,出了城门后直到道观,路都修得极为平整,马车可延着蜿蜒山路一直到山腰,再拾阶而上,进入龙泉寺。
而据京城传闻,玉真公主名为修行,实则是心系龙泉寺的一位僧人,奈何高僧一心证道,无意踏入红尘,辜负了公主一腔深情。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山腰。
知微扶着清词下了马车,见萧珩伸手过来,很长眼色地退后一步。
清词犹豫了一瞬,握住了萧珩的手,虽说也没多少路程,可毕竟还是几十层台阶的,她风寒初愈,何必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