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发愁:“公主邀夫人散心是好意,可咱们来不及做衣裳呀?奴婢看京中贵女骑马或者打马球时,穿着那种窄衣短袖的胡服骑装,极是利落。那日夫人仍是寻常服饰,未免累赘,也不好看。”
时人衣装多为宽袍大袖,讲究飘逸之美。胡服骑装是这几年来随着京中女子马球运动的兴起,而渐渐流行起来的。
清词失笑:“便是穿着骑装,你家夫人也不会骑马。”话虽如此,清词仍微微蹙眉。
知宜也皱了眉,片刻后她拍手道:“夫人不必发愁,奴婢想起来了。您还记得去年秋,三姑娘要做几套胡服,也怂恿您做了两套吗?”
被知宜一提醒,清词也想起来对她而言算得上久远的往事。
彼时她新婚不久,小姑子萧以晴见京中胡服兴起,欢欢喜喜道:“总算不用穿这些及地的衣服了,走路还容易绊着脚。”又与她说起,边城女子日常都穿这种窄衣短袖,无他,做事利落,若真遇上打仗,逃跑也快。
她兴兴头头要做好几身穿,也不忘了清词:“嫂子,你也做两三套罢。”清词犹豫,她咯咯地笑:“让哥哥教你骑马。我哥骑术之精,放眼整个大周难遇对手。”语气中带着隐隐的骄傲。
萧珩寡言,从不与她提他在外头的事,夫妻日常交流,不过寥寥家常。但长兄如此优秀,萧以晴自然引以为豪。所以,关于萧珩在北境的英雄事迹,清词大多是从小姑子口中听说的。
譬如,他十六岁便申请随军出征,却在战场上与大军失联。众人四下寻找都未找到,正以为他凶多吉少之际,他带着还剩一半的亲兵回来,以不足百人斩敌过千。
再譬如,十九岁生辰之时,恰逢北戎进犯,定国公旧伤发作,萧珩独自领军对敌,力排众议,采用迂回侧击方案,隔断北戎大军之间的联系,集中主要兵力大败北戎,俘虏北戎二王子。
在萧以晴的描述里,一个满腔热血,有勇有谋,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跃然眼前,和清词每日见到的那个冷淡疏离的定国公世子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1.“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出自清代诗人齐彦槐的《冲麓村居》。
第二十六章
清词凝了凝神,捏捏萧以晴的脸颊,她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触感极好。她笑道:“好了,不要再说啦,我知道你哥哥很厉害。”
萧以晴笑着躲开:“嫂子,我没有夸大。真的,我哥的战绩传遍肃州,你不知哥哥在肃州,有多受姑娘欢迎呢。边疆姑娘泼辣大胆,他骑马在街上一圈,收到的帕子香包副将都拿不了。”
她瞅了瞅清词的脸色,又一脸正色补充道:“但是,我哥一向洁身自好,从来看也不看旁的女子一眼的。”
她讨好地靠近清词,怂恿道:“嫂子,你也学学呗。便是在京城用不上,但哥哥将来总归要去肃州罢。你们是夫妻,若是一起去,你总不好不会的。”
以晴还说,肃州城外便是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以后他们还可以一起骑马,一览草原风光。
以晴的提议让她心动,而彼时,方新婚的她,也渴望着可以更多地了解枕边人,自然会关注萧珩擅长的地方。
于是她随着以晴做了两身,但刚刚做好,以晴被婆母拘着学规矩,再没有机会穿出去打马球,以晴不穿,她做的这两套也搁在了衣箱里。
沉思往事,她忽然发觉,萧珩从未提起这个话题,而他,亦从未对她说过要带他去北境之类的话。
而她喜欢的,究竟是萧以晴描述的少年将军,还是眼前这位高权重,喜怒不行于色的高门世子?
纤细的手指攥紧猛地攥紧,指甲无意识地地嵌入掌心,一丝细密的疼痛泛起,却比不上这一瞬间心头的痛来得猛烈。
知宜已将骑装找了出来。
一套釉蓝,一套大红。
“大红好看。”知微出主意。
清词摇头:“不是小姑娘了。”又犹豫:“当时忘了替你们做了。”
知微笑:“三姑娘身边的觅儿和铃兰都随她在北边呆过,必是有骑装的,我们身量差不多,去找她们借一身去。”
说着便扭身出了院子。
“这急性子。”清词叹,对知宜道:“你记得回来就吩咐针线房,也给你们做几套。”
知微很快回来,拿着借好的两套骑装,也带来了萧以晴的羡慕。小姑娘表示她也想去,但王氏最近咳疾好转,又不管中馈,清闲下手便对萧以晴下了重手,不但前些日子让清词带着萧以晴,日日教导如何料理家事,还从宫中请了个嬷嬷,细细教导礼仪,是以萧以晴最近被拘在了院里,自己说都快闷得长出了蘑菇。
清词有些不忍:最近因为顾纭的事,自己出门是多了些,对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小姑子颇感抱歉。她叫来院里小丫鬟,遣她去嘱咐萧以晴好好学学规矩,待学得差不离了,她便向婆母求情,让她松散几天。
主仆三人试了骑装,都很合身,揽镜自照,较之平日确实添了几分飒爽英姿,三人俱是满意,才又换了家常衣服,知微和知宜自拿去熨烫熏香。
萧珩恰于此时回来,听到屋中娇声俏语,随口问了句:“何事如此高兴?”
原本像与嘉阳公主出游这种事,清词都会与萧珩说一声,但今天看见萧珩,想起自己当年的一厢情愿,在这人眼里便如笑话一般,顿时有一种恼羞成怒的难堪之感,不想搭理他,清词只“嗯”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萧珩摸摸鼻子,不明所以,今日夫人的态度怎么又冷淡了?
*
马球兴于前朝,后于前朝末年逐渐衰微,又自去岁在大周京城开始流行。起初仅是军中的训练项目,后来不知怎地传入宫中,以林贵妃为首的一众后宫嫔妃,以及以嘉阳公主为首的一群皇室贵女都对兴趣甚浓,宫中还举办了几场马球赛,嫔妃贵女们都下了场。所谓上行下效,世家女子纷纷追随,至今岁秋已成了风靡京城的女子交际活动。
丹山围场是皇家御苑,里头便有一块空旷之地用做马球赛场。
因临时有事耽搁了一柱香时辰,孟清词赶到的时候,已是有些晚了,
场上两队即将开始下半场比赛,其中有不少她熟悉的面孔。一队着红,队长是嘉阳公主的妹妹沁阳公主,她是皇上最小的女儿。另一队着绿,队长是平王家的常山郡主,嘉阳公主和晋康县主都在这一队中。
贵女们都一身骑装,看上去英姿勃勃,意气风发。晋康县主不用说,本就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性子,御马技术在贵女中算得上顶尖。倒是嘉阳公主,令孟清词惊艳不已。两人初识时,她便是一副人间富贵花的样子,身娇骨软,要多慵懒有多慵懒,没想到今日一身湖水绿色骑装,云鬓高挽,坐在马背上身姿笔挺,如春日新柳,鲜丽明媚。
清词坐在台上,遥遥朝两人以目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两人顾不得与她叙旧,只微微颔首,凝神倾听比赛规则。
清词在高台寻了个位子坐下,才环顾四周,她没有看见顾纭,有些失望,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不应在这个场合出现的人,不由眼皮跳了跳。
慕玖今日依然是一身白衣,手拿折扇,远离人群而坐。若不知他的身份,看上去便是一个斯文的读书人,收获了观众席上不少小姑娘的频频注视。他对上孟清词的目光,含笑微欠身行了一礼。
公主近来对慕玖的宠爱昭然若揭。
华蕊这时走了过来,附在清词耳边低声道:“夫人可是在寻王爷府上的乐芸姑娘?”不待清词问,她便摇头:“夫人不必找了,乐芸姑娘妹尚未来公主府呢。”
见清词一惊,华蕊忙说明缘由。原来那日嘉阳公主吩咐后,次日她便亲自去睿王府接人。邓王妃自然没什么,只让人去泊心院通知孙侧妃。然而孙侧妃那边回了话,却道乐芸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主子,待过几日痊愈再让她去公主府上云云。
“她生病了?可要紧?”清词腾地站了起来。因她恍惚记得前世,顾纭便是在孙侧妃的磋磨下伤了身子。
“您别急。”华蕊忙按着清词坐下,犹豫了一瞬,轻描淡写道:“我听侧妃这般说,便道既然已经来了,好歹要给公主个交代,亲自去探望了一番。乐芸姑娘说是晚上出来不小心着了凉,她神色尚好,只是需要多多休息,便嘱她安心养病,待好了就接她来公主府。”
“哦,我告辞的时候,王妃还遣了太医顺便去看一眼乐芸姑娘。”
“可......”孟清词心吊了起来,若是在邓王妃那里还好,在泊心院里,孙侧妃能让她安心养病吗?
“您放心。”华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我已与乐书姐姐说了,乐书姐姐答应照拂。我昨日也派人去送了一些滋补之物,回来说已好了许多。”
她语气压低了低:“这样,侧妃娘娘便是想要做些什么,想也不能了。”“那便好。”清词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姐姐了,也亏得姐姐如此细心,待我回去整理一些东西,还麻烦姐姐帮我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