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咳咳”了两声,其实那日萧珩激愤之下,一剑杀了赵麒并不妥当,赵麒毕竟是皇子,若要定罪自有刑部与大理寺,本来想遮掩过去还得颇费周章,不想赵麒自作孽,竟在长春观下埋了那么多火药,将自己炸得尸骨无存,倒省了一番口舌和布置了。
她立刻转移了话题:“已经过去了。二皇子可好?我还没见过呢。”
提起煜儿,方消解了顾纭的些许怒火,她莞尔一笑:“虽出生那日坎坷,这孩子竟是个心大的,一路颠簸也是能吃能睡,半点不累人的。”
“多谢你送进宫的金锁,那纹样既新颖又好看,是你自己画的罢?”
“你竟与我客气。\"清词嗔她,“待世子痊愈,进宫谢恩,届时我随着他去看看二皇子。”
“你只唤他煜儿。”顾纭拈了枚豌豆卷入口,怀念道:“还是这个少时的味道。”
清词抿唇一笑 ,却不言语,毕竟如今身份不同。
眼下永徽帝只有两子,大皇子生母早逝养在邓皇后膝下,可尚未记在名下,是以若细究出身,兄弟二人并不相差多少,但永徽帝对顾纭母子的盛宠举宫皆知,另一方面说,可谓将母子二人抬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做猪队友。
第一百四十章
顾纭瞥了孟清词一眼, 颇有些无奈,但也知她是为了自己和煜儿打算,心中感动,握着她的手道:“随你, 只你我的情分莫变就好。”
清词眨了眨眼, 屈了屈膝:“是, 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顾纭捏她脸颊:“偏你促狭,我才说了你就反着来。”
但既说起煜儿,顾纭便道:“阿词, 你和世子经了这番变故,如今重归于好, 子嗣之事也该考虑了。”
“若不然,世子不急, 恐贵府老夫人也该急了。”
清词无奈道:“纭儿,你如今也满篇大道理了,你这样说, 我都想起我娘了。”
她唇边含笑,心里却有些黯然,自己应是那种极难受孕的体质罢,前世,她是成婚多年后才有的沅沅, 到临终也只得这一个孩子,这辈子她先是用了几个月避子药, 自江南返京后,被赵麒困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心神难安, 每日都在生死边缘犹豫, 更是无瑕顾及自身, 或许,她都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但她不想顾纭担心,嫣然一笑:“世子的伤还未好,我们不急于这一时。”见顾纭似笑非笑,又低低道:“他说待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便去肃州,若是有孕路上也不方便的。”
顾纭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打量着孟清词不盈一握的细腰,想了想道:“虽如此说,但阿词你过于纤瘦了,莫如寻个太医调理一番,如何?”
清词想起之前喝了那么多药,顿时头痛:“好纭儿,我知你是为我打算,待我与世子商量商量,再去宫里头请太医,如何?”
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遂揽着顾纭胳膊,问她:“别说我了,你在宫里可习惯?”
顾纭悠悠道:“没什么不习惯的,不过从一个宅子换到另一个大一点的宅子,王爷成了皇帝,夫妻成了君臣,”她自嘲地笑了笑:“哦,我还不配,至多只能算得上妾室。”
她想起宫中的糟心事儿,赵恂于女色上并不热衷,至今宫妃也只是潜邸中的妻妾,但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就这么几人,给邓皇后请个安,都唇枪舌剑,精彩得很,待到明年采选,她眼中露出讥诮之意,届时还不知是怎么个热闹呢。
清词听她如此说,心里便有些为她难过:“纭儿......”
“你放心,”顾纭拍了拍她的手,“我都明白,要是在宫里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是和自己过不去,何况,我如今还有煜儿,总要为他打算。”
林贵妃那不就是个例子么,她虽不喜林贵妃,可之前在启祥宫住的那几日,她瞧得清楚,林贵妃对淳熙帝确有情意,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深爱的男子到了最后,还是选择了嫡子,也难怪祈王事败,林贵妃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缢。
“成王败寇,至少,”顾纭喟叹道,“比起祈王的妻妾,我已好上许多,可惜了崔王妃。”
清词讶然抬眸,惊喜不已:“崔滢她,她还活着?”
顾纭便道:“听说是被救下了,祈王已死,皇上虽不想为难她,但她如今处境尴尬,也无处可去了。”
清词心头微动,正要开口,却见顾纭随行的宫女进来行了礼,恭声道:“娘娘,皇上问可否回宫?”
清词只得先将崔滢的事放下,这才发觉已聊了两个多时辰,顾纭怏怏:“回罢。”,犹自不舍地叮嘱:“我出宫不便,阿词记得进宫看我。”
“好。”清词心中亦是不舍,但知她今日能来已然不易,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屋子,清词蓦然驻足。
她目光落在廊下正在攀谈的几人身上,心中登时泛起惊涛骇浪,因除了永徽帝和萧珩,那青衫磊落,风神隽然的男子,不是宋蕴之又是谁?
宋蕴之何时来的?清词满腹疑问,忍不住偷偷瞥了眼顾纭。
顾纭面色如常走到永徽帝身旁,轻声问:“皇上等急了罢?”
永徽帝回眸看她,眉目间尽是温柔笑意:“朕不急,只是担心煜儿,若醒了寻不着你许会哭。”
实则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萧珩本就寡言,两人论了朝务和西北军事之后,便无话可说,枯坐多时了。
永徽帝指着宋蕴之对顾纭笑道:“说起来,爱妃也是青州人氏,可识得他?”
顾纭一双明眸在宋蕴之脸上转了转,便听永徽帝兴致勃勃道:“淳熙五年的状元郎,宋蕴之。”
顾纭微笑:“久仰大名,宋公子才华四溢,名满青州,臣妾自是听说过的。”
宋蕴之俯身行礼:“娘娘谬赞。”
永徽帝携着顾纭的手往院外走,一边对宋蕴之道:“卿今日所提治水之策,明日写个条陈呈上来。”
“臣谨遵圣喻。”
......
圣驾离去,宋蕴之起身,目光凝望前方,久久不语。
他没想到会在定国公府见着她。
他在门口时便留意到有一驾黑漆马车停在那里,只以为是寻常访客,待进了国公府,方觉庄严肃穆不同往日,及至安澜院门前,见便装男子身姿矫健,眼神锐利,分明是金吾卫统领乔装改扮,才知是今上携贵妃微服出行。
他本欲告辞,然这统领见过他,亦知他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便热心替他通报了一声,到此时,他却不好走了,但心里未尝没有一线想见她的期盼。
相思蚀骨,他却早已不能想她,不敢想她,这一眼,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她莲步姗姗出了屋子,银白罗衫,黛蓝长裙,眉目灼灼,仪态万方。
柔和的日色为她披上一身淡淡光华,较从前更加光彩照人。
她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含着笑意掠过他的脸庞,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也是他和她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
显然,她已将过往全然放下,这对他,对她都是好事。
但,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
宋蕴之今日翰林院无事,是以休沐了来探望清词,或许是因遇到顾纭的缘故,他盘桓片刻便匆匆告辞。
清词送到门口,遥遥看着宋蕴之清瘦如竹的背影,想着自青州到华京,这么多年他始终孑然一身,不觉唏嘘,肩头却忽然一暖,她回眸,恰撞入萧珩深邃而包容的眸光里。
“天晚了,风有些凉了。” 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系上披风的缎带,不赞同道。
清词心头登时一暖:“回安澜院罢。”
萧珩笑了笑:“阿词陪我走走?”适才四目相对,妻子的杏眸里分明漾着一抹水光,让他心生怜惜。
“可你的伤?”清词有些心动,又担心萧珩。
“已好了泰半。”萧珩失笑,“夫人,在下已遵命在床上躺了十多日了,又不是女子,哪有这般娇弱?”
清词嗔了他一眼:“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何况你伤得重,且要将养一段时日。”
夫妻二人沿着后花园的青石小径徐步而行,萧珩忽然缓缓道:“阿词,师兄该成家了。”
清词一惊,看向萧珩:“难道皇上......”
“眼下自是不知。”萧珩见她紧张,安慰道:“知道师兄与娘娘往事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少,皇上膝下仅有二子,又爱屋及乌,格外宝爱二皇子,只怕有心人拿了做文章。”
“方才我亦问过师兄,”清词咬唇,郁郁道:“他道这些年来,一个人自在惯了,既无心娶亲,便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晴姐儿对师兄......”萧珩沉吟道,回京后才知自家妹子倾心宋蕴之,将母亲看好的亲事全部拒了,他回府那日母亲神色淡淡正是因此。
彼时他一阵怒火冲上心头,就要把萧以晴叫来训斥一顿,萧以晴倒也乖觉,自第一日来了安澜院后,便寻了借口去武宁侯府小住,这几日都未在萧珩面前出现,是以他虽气,却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现下想来,他虽不赞同这门亲事,但若萧以晴执意,而宋蕴之又不反对,退让一步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