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若是祈王的宠妾,世子去追做什么。”
清词的指甲不觉攥入手心,两人往下再说了什么她却是无心听了,而昨夜和萧珩相对时的那瞬间惶恐忽然又涌上心头,将这一日的愉悦心情毁了干净。
她紧紧咬唇,这并不是她的错,可受伤的是她,承受流言蜚语的是她。
忽然便想到,自两人回府,萧珩从未问过她此前在宫中遭遇了什么,她将之当成他的体贴,可,若他其实是在意的呢?
清词的脸色顿时一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她应该相信萧珩,若是萧珩在意,便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不会在亲眼目睹她那般狼狈的情形下,仍明白地告诉她他的心意,这些日子以来,他如何待她,她能感受得到。
她不应因别人的话便揣测他,误解他,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他说往后待她再无隐瞒,只要她问,他便会答。
那么,无论如何,她要听他亲口说。
她想,若他有一丝的犹豫彷徨,她便回青州去,不使他为难;可若他选择相信她,选择与她站在一处,那么,她又何惧风霜刀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理寺。
羁押重犯的地牢里, 四壁都是高墙,只屋顶开了一线天窗,因此便是白日,光线也极为昏暗。
地上杂乱铺着干草, 身穿囚服, 长发披肩的男子背对着门, 席地而坐,虽是囹圄之中,身姿依然笔挺。
鸦雀无声的静寂中, 长长的过道里响起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脚步声越行越近, 直到停在了牢门前。
须臾,门前的锁被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但囚服男子并不为所动,目光定定落在眼前的土石墙上。
进来的人沉声道:“阿瑾。”
男子一震, 转过身来,在看到萧珩的刹那,目中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讶然,欣慰, 歉意,颓然, 最终化为了然之色:“你终于来了。”
萧珩颔首,坐在裴瑾对面:“许久未见。”
裴瑾垂眸, 淡淡道:“从前咱们三人长聚, 彼时推杯换盏, 话题不断,如今想来,你我皆是寡言之人,应是有子琛一直插科打诨的缘故。”
一夕之间,昔日挚友,身份已然天翻地覆。
萧珩唇线紧抿,忽然问:“为何如此?”
裴瑾一滞,随即往后倚靠在土墙上,抬头看牢房最上头一线天窗,神情便有些怅惘,良久,他懒懒道:“你既心知,何必问呢?”
“值得吗?”
为了她,放弃你的家族,亲人,锦绣前程,大好人生?
裴瑾摇头:“我也不知。”
思念如火焚身,她却冷若冰霜,若不如此,该如何让她看他一眼,该如何靠近拥她入怀?
萧珩眸中掠过一丝痛色:“好,我明白了!今日我之所以未与子琛一起过来,是因还有一事问你。”
“若你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隐瞒。”
“好。”
萧珩静了静,缓缓道:“赵麒命人将阿词带回京,你是否知晓?”
裴瑾默然不语。
萧珩眸中浓云翻滚,语气依旧平静地沉默:“你知不知她被困在含章殿?你知不知这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裴瑾长久地沉默,艰难启齿:“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嫂夫人。”
“为何?”
“你助他控制宫禁,他允你达成心愿,你二人各取所需,这也罢了,但阿词何其无辜!你明知她是我的妻子,却看着她落到如此境地,袖手旁观?”
“数十年挚友之情,通家之好,同袍之义,换不来你对我妻子的一点点照拂?”萧珩厉声问,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爆发的怒气,他忽然出手,扼住裴瑾的咽喉上。
裴瑾并未躲闪,而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若说我起先并不知情,临简可信?”
“含章殿里全是赵麒的心腹,我的人亦进不去。直到嫂夫人去见公主的那一日,我才得知此事。”
“彼时我与他一顿争执,不欢而散。赵麒对嫂夫人势在必得,哪怕我以兵权为胁,亦不肯让步,只向我保证,他对嫂夫人的心意,不比我对公主少半分,既将她留在身旁,定会好好待她。”
“我虽愤怒,亦知不妥,但对赵麒无可奈何,毕竟当时局势未稳,我二人仍需联手。”
“却不知,赵麒的命数止步于此。”
萧珩婚后,他见过孟清词几面,印象里是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然他从未想过,便是这样柔弱的女子,竟能够在赵麒的眼皮子底下拿到了遗诏,而看似甘心屈服于他的嘉阳,借着他对她的至死迷恋,将这份遗诏送出了宫。
若是孟清词未进宫,若是遗诏未见天日,赵恂即位便要大费周折,赵麒也不会一朝事败,可人生没有如果......
“那日我救出阿词之时,便杀了赵麒,若那日你也在,我或许也会......杀了你!”裴瑾说完又沉默下来,便听萧珩如是道,随之,扼在他喉上的手亦是一紧。
裴瑾顿时喘不过气来,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死在你手里,不冤。”
萧珩看着这样的裴瑾,缓缓松开手,朝外道:“拿进来。”
一直守在牢门口的许舟上前,恭恭敬敬放下托盘,盘里是一壶酒,两个青花瓷盏。
萧珩执壶,将两个杯子一一斟满,清冽而又甘醇的酒香顿时弥漫在狭小的牢房里。
裴瑾嗅了嗅:“醉春风?”
萧珩举杯:“罨画楼年的的醉春风。”
“好酒!”
裴瑾握住杯盏的手缓缓抬起,仿佛有千钧重。
酒杯相碰,脆音泠泠,一滴酒落在手背,裴瑾垂睫,掩住眸中灼灼热意。
“皇上已下旨,念在侯府病不知情,免于牵连,但收回镇远侯府丹书铁券,降爵而袭,以儆效尤。”
“是我连累了他们。”裴瑾苦笑道,他心里感激,知谋逆之罪若不牵涉家族几无坑,“多谢你代为周全。”
萧珩沉默片刻后又道: “侯府已将你除族。”
“甚好。”
再无他言,萧珩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霍然起身:“我走了。”
“我还有一事。”生命的尽头,他已一无所有,却还想再见她一面。
“我会使人转告公主,但见与不见,取决于她。”萧珩驻足,淡声道,随之他出了牢房,锁链重被扣上。
裴瑾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重归于死寂,陡然失了全身力气,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杯酒尽,恩义绝。
那些京城中弯弓射箭,把酒言欢的过往,那些疆场上并肩抗敌,托付生死的时刻,都化成了不堪回首的曾经。
裴瑾颤着手去摸酒壶,壶中还有不少酒,他缓缓抬手,将一壶酒灌入喉中,芬芳的酒液顺着脸颊淌下,如泪。
但愿长醉不复醒。
*
萧珩回府,已是夜幕初垂。
他在大理寺呆了许久,便打算先将衣服换了再去文晖堂请安,孰知母亲早遣了小厮在门口等他。
萧珩有些无奈,但想母亲或有急事,只得先随小厮至文晖堂。
丫鬟掀开帘子,萧珩迈步进去,才发现屋中只有王氏一人,她支肘坐在桌前,拧眉沉思,听到他进来也没转头。
“母亲,”萧珩行礼后问:“今日头痛可好些了?晚饭用了多少?”
王氏这才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死不了。”
萧珩揉了揉眉心,在王氏对面坐下,温声道:“母亲何必如此说,若不好,儿子这便去请太医。”
“......”王氏顿时一噎。
“母亲可还有事?”萧珩直截了当问。
王氏也知晓儿子秉性,素来最不喜七拐八弯,夹缠不清,担心他不耐,想了想,索性道:“今日你舅母来了。”
便见萧珩一双剑眉立时皱了起来。
知萧珩不喜武宁侯府登门,王氏忙道:"你舅母今日来,是一番好意。我近来多在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与我说,还多亏了你舅母,我才得知,”说着王氏不由伤心,“也幸而如今知道,若晚一步,损了国公府的名声,我可怎么见你父亲!”
萧珩耐着性子问:“不知母亲所言,究竟是何事?”
“我问你,你媳妇儿是从江南回来的,还是一直在宫里!”王氏蓦然坐起身,盯着萧珩的眼睛,肃声质问。
“你莫给我打马虎眼,外头都传遍了,说她自进了宫,便住在含章殿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口口声声与我说,将她送至江南养病,人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头,还和那祈王爷不清不楚!”
萧珩神情猛地沉了下来,眸中一抹厉色闪过,正要开口,又听王氏道:“我想了一下午,孟家虽救过你父亲,可你也把她从宫里救了出来,这救命之恩便算抹平了。”
“国公府不能要这样的儿媳,由我做主,你与她和离了罢。”
“她自带着嫁妆回青州,待这事过了,再为你议一门亲事。”
话音未落,萧珩骤然起身,语气如凝了霜:“这话,母亲可与阿词说了?”
“未曾,”王氏一愣,随即不悦道:“这不与你商量么?”
萧珩松了口气,今日见过裴瑾,他心绪低落,此时言辞中便有些不耐:“既是流言,理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