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又有些郁闷:“刘公子性子说好听些是温和,也太温吞了些,若不是这幅画,书肆这个月的经营还是那般不温不火,不见什么起色。”
“书肆,本就不是可以挣钱暴富的地方嘛。”清词悠悠道:“小有盈利便可,涓涓细流未必不能汇成汪洋。”在她看来,这位刘姓书生极有成算,饱读诗书却并不迂腐,自他掌管铺子以来,将她的很多想法都进行了完善并一一实施,却又不过于冒进。
譬如,自来有贫家学子为书肆抄书,以换得银钱,她的书肆,自然也欢迎这样的书生,只不过方式更灵活一些,抄书可换银钱,也可置换书肆里的笔墨纸砚,必将这些文房四宝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开支。
再如,清词是话本子资深爱好者,索性让书肆里印了小报,请写手作话本子的连载,起初在书肆分发,免费阅读,待情节渐入佳境,便开始收费,不少人自是不满,然不知余下的情节,自然是欲罢不能,只得怏怏地付费。待到连载完,便将反响好的刊印成册,在书肆售卖。
其实,若不是想去书院,爱惜羽毛,清词也蛮想动笔一试的。
知宜沉思一瞬,展颜笑道:“也罢。”
两人把绣坊的账核对完,她收起账本,犹豫着道:“姑娘,我有一个想法。”
“说说看。”清词道。
“这些日子经营绣坊,也进了些布匹。奴婢发现江南一带染布坊生意兴隆,布匹颜色较京中丰富许多,单单拿绿色来说,便有管绿、鹦哥绿、油绿、葡萄绿、苹婆绿、葱根绿、等不下十几种。”
“我想着,去信问问怀绣姐姐,玲珑坊愿不愿意售卖一些此地平价的布匹?只不知姑娘觉得是否合适。”
“你若是想,便尽管写信去问。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清词鼓励她,“知宜,你如今已经独当一面了,绣坊经营上的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尝试,便是不成,赔了也没什么。”她忍不住一笑,“因以你的性子,赔也赔不了多少。”
“蒋大人拜托故旧,为我写了封举荐信,下个月我便出发去姑苏了,绣坊和书肆,我都交给你啦。”清词拍了拍知宜的肩,“好姐姐,你做得,比我原来设想的已经好上许多了。”
知宜泪盈于睫:“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三章
知微坐在回廊的阑干上, 怔怔望着天边的流云。
赵剑探头看了她几眼,见她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一无所觉,终忍不住“喂”了声。
知微转头看他,凶凶地问:”什么事?“
赵剑挠了挠头, 他想着自己也是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 理应无所畏惧, 然每每对上知微这小丫头,心里头便升起怯意,连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放低。
“我瞧着你挺不开心的。”
知微咬唇, 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赵剑四顾无人,便进了院子, 如今只这么几个人,也无需讲究京城世家的男女大防了。
知微轻轻拽了朵探进回廊里的木芙蓉花儿, 在手里绕着圈圈,闷闷道:“就是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也不知道会做什么。”
“你么?”赵剑吃了一惊,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眼里的知微,活泼开朗,娇俏可爱,整日里无忧无虑, 也会有这样黯然的时候吗?
“你看啊,姑娘读书多, 人又聪明,什么都懂, 脑袋里整日都是新奇的点子, 和她在一起特别有趣, 见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知微道,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赵剑,“当然啦,世子除外,他似乎眼睛不大好。”
赵剑下意识地要替主子分辨一二,知微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接着说:“知宜心里头有丘壑,也敢去尝试,先前?婲在国公府时,她协助姑娘主持中馈,什么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她照看铺子,就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
“相比之下,我只知道跟着姑娘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
赵剑此刻只觉满满的心疼。
“不是这样,恰恰相反。”在他心里,她的好处数不胜数,但他嘴笨,话在心里却不会说,只得绞尽脑汁安慰她:“你是安澜院里人缘最好的,依我看来,夫人顶顶喜欢你,素日也最纵容你。”
“还有,你能写会算,跟着夫人读了那么多书,还会做那么好吃的点心。”他想了想又道:”再者,你脾气好,每日都开开心心的,像个小太阳一样,叫人看了就欢喜。”
知微垂头沉思,晚霞为她俏丽的脸庞染了一抹橘色,为她整个人平添了沉静温柔。
赵剑的心跳蓦然停了一秒,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我,每日看到你的笑颜,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无影无踪。
只愿长长久久。
知微想到清词的确是做什么都不避着她,譬如冒充洛长欢的心上人,去见他的姑祖母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她不与知宜说,却带着她一块儿,姑娘虽然看重知宜,可是最贴心的还是她哦。
她本就是不是个自怨自艾的性子,这么会子已高高兴兴起来,脸上迸发出光彩,又恢复了昔日明媚笑容:“你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赵剑心道:不是有一点点道理,是因你在我眼里,无一不好。
便听知微欢欢喜喜道:“你说得对,我想好了,姑娘去书院,我便随着她一起。总归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赵剑:”……”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
清词和知宜两人议完事出来,便看见小儿女喁喁私语的这一幕。
廊下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粉红浅白,宛如少女的裙裾堆堆叠叠,暮光里,绚烂的云霞渐渐退去,有鼓瑟弄弦的声音渡水而来,说不出的动听。
天色这般晚了,这两人一个叽叽咕咕说着,一个专注倾听,浑然不觉得饥饿,望向彼此的眼里,都有着熠熠的光。
这真是,有情饮水饱。
清词和知宜相视一笑。
*
一川秋色江南岸,十里清芬忘人间。
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在飘飘洒洒的银杏雨里,主仆一行人到了姑苏城外的灵岩山上。
眼前是云山潇洒,百般堪图画的美景,仿佛造物主打翻了颜料盘,深红、浓绿、明黄、灿橘……这世间你能想象到的所有色彩,都可以在这里见到。
享誉江南的晴鹤书院便建在灵岩山上,坐落在松涛泉流之间,隐匿于红枫黄叶之下。朗朗的读书声从白墙青瓦的那一端传过来,秋色便被染了书香。
站在书院门前,清词转头对赵剑道:“赵大人,便送到此处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赵剑垂头,瓮声瓮气道:“夫人又赶我走。“
知微不忍心,眼巴巴地看向清词。
清词温言道:“书院里用不着这许多人,我只带着她就足够。”
“我知北境战事不顺,你为此日夜忧心,而且,他需要你。”
她虽然因有着前一世的部分记忆,对萧珩极有信心,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形势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安心。
或许,这也是她的一份私心罢。
她含笑看了眼知微:“我与世子的事,与你无干。待你平安回京,若这丫头不反对,你来姑苏下聘吧。”
孟清词说中了他的心事,赵剑的脸瞬间成了一块大红布,他瞟了瞟知微,见知微的颊旁也飞上红霞,心中如有烟花绽放,一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他身为武将,也的确日夜挂心着肃州的局势,何况,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沙场建功是热血男儿的英雄梦想,赵剑自也不例外,闻言言辞中就有些犹豫:“可,世子有令......”
“你也瞧见了。”清词含笑截断他的话,“苏杭一带富庶平安,我这半年以来什么事都没遇上。劳你在此,大材小用了。”
“何况,儿女情长如何比得上家国大义!”她正色道。
赵剑悚然一惊,满腔旖旎退却,他拱了拱手,正容道:“夫人说得是。”
“但总得等夫人安顿下来,万一……”
“你这人怎么乌鸦嘴!”知微急急道,说着瞪了赵剑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的学问……”赵剑讷讷解释。
“我明白。”清词道,她也退让一步:“赵大人说得也有道理,那就等我和山长谈过再说。”
“是。”赵剑恭声应道,他躬身一礼:“静候夫人佳音。“
*
谢山长和清词想象中的形象有些重合,又有些不一样。她一身霜白色道袍,挽着个道髻,身材高挑,面容秀美中带着凛然之气。清词曾听蒋夫人以敬佩的语气谈起,她以女子之身做到晴鹤书院的院长,又力主招收女子进学,开大周女子教育之先河。
据说谢山长一生未嫁,毕生心血致力于晴鹤书院的发展,或许是因为如此,她看起来很年轻。
她阖上蒋大人故旧的信,一双湛然有神的眸子望向孟清词,徐徐问道:“原来孟娘子便是近来杭州府一画难求的清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