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夫妇早逝,麾下一众衷心耿耿的将领对她甚是宠溺,便连他的父亲,虽与宁王并非一系,但因军务交错,对她亦甚是包容,是以养成了赵璃月这般随心妄为的性子,什么都要争上风,那日因何事起了争执,他已记不起了,只记得自己因哄了很多次,再不愿俯就,彼时都太气盛,若是说开了,他定是不会南下。
然如今,世事非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知沈拓对赵璃月究竟是什么心思,是否真的视她如妹,并无夫妻之情,可他的心意,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萧珩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郡主,已是时过境迁。抱歉,临简心思已变,我现在心中之人,便只有阿词了。”
“我不想她伤心。”
“今夜到此为止,往事不必再提。”他绕开赵璃月,淡淡道。
眼看着萧珩的背影要消失在城楼的拐角处,再无一丝留恋,赵璃月目中珠泪滚滚而下,疾步跑过去,从后面揽住他的腰,她将头伏在他笔直的脊背上:“阿简,别走!”
第九十七章
“阿简, 别走。”
柔软而带着淡淡香气的女子躯体靠近,萧珩猛地一僵,沉声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便听赵璃月痛哭失声:“阿简, 我后悔了, 我早就后悔了。”
后悔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 错失所爱,又伤害了另一个无怨无悔,全心全意对自己付出, 却从不求回报的人。
“先松手。”萧珩一字一顿道,如非万不得已, 他不想对她动手。
赵璃月的手臂却勒得愈发紧:“我不要!”她的泪大滴大滴落在他背上,便是隔着铸铁盔甲, 亦能感觉到那泪水肆意无尽。
“若孟清词不与你和离,若你们和和美美一辈子,这番话我会至死憋在心里。”
“阿简, 她很好,可她不适合你。”
“感君夫妻之义,惟叹两心不同。”萧珩面色微变,耳边却蓦然浮现另一人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一霎那, 痛彻心扉。
他果断而坚决地挣脱赵璃月的拥抱,转身直视着她, 语气冰冷,缓缓道:“这是我夫妇二人之事, 不劳郡主置评。”
他自觉并未用力, 可赵璃月却因他这一推的力猛地碰到了城墙上, 又顺着城墙,坐到了覆满霜雪的夯土地砖上,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萧珩,一刹那心中亦如被冰雪浇透。
十五月光皎洁而明亮,她清楚地看到那比夜色幽深的眼眸中,有淡而冷的凉意,克制与隐隐的不耐,还有更多她看不懂的,晦暗不明的情绪,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她抖着唇,绝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全身,却仍抱着一丝希翼,问:“阿简,你如今对我,果真再无哪怕一丁点的情意么?”
赵璃月是五官大气而明艳的长相,便是从前与他置气,也甚少有这样脆弱而乞求的时刻,可对着这样一双满是情意,殷殷望向他的明眸,对着这一张泪水纵横的美人面,萧珩发觉竟未有丝毫波动,只是满心无奈。
她曾说:“君子不欺于心,不欺于人。”
此生与他有情感纠葛的两个女子,他一个也不想欺骗。
萧珩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郡主,地上凉,起来。”
“那你别走。”赵璃月抹了抹泪。
“好。”萧珩沉吟片刻,一口答应下来,他做事用人最不喜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对自己亦是这般要求,生平最无赖低头便是对着孟清词,明知她去意已决,却仍费尽心思,用尽手段要把她留在身边。然他亦熟悉赵璃月的性子,自小顺风顺水惯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执着,若今日不说清楚,他日纠缠不休,再传到清词耳中,追妻之路更是艰难万分,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想到灵动鲜活的她,一时心中苦涩与甜意交织。
赵璃月见萧珩应下便长久沉默,面色怔怔,却是少有的心神不属,抿了抿唇,她沉下心思。
父王去后,她掌军多年,本就不是为情所困,委屈求全的女子,又与萧珩一同长大,深知他生平志向,她相信萧珩只是因孟清词之故一时消沉,儿女情长于他心中不过是春风过客,他的目光所在,终是这苍茫北境,铁血边关。
而她,虽是女儿身,亦有封狼居胥之志。
更何况,京中局势已分明,不日圣旨即到边关,东宫将立,再无更改。
据她得到的密报,圣上沉疴难起,赵麒许不久便会登基。再者,她离京之前才意外得知一桩隐秘之事,赵麒对孟清词势在必得,如此一来,萧珩与她已然无缘。
君心本就多疑,尤其是对着戍边大将,而若是君王惦记的女子是臣下的妻子,卧榻之侧,又岂能安睡?
只有她嫁给萧珩,二人结合,以她的宗亲身份,虽然显贵却无父母兄弟帮衬,才能最大程度地安天子之心,稳北境之军。
是以,她才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笑傲风云的那个人,她才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人。
她抬袖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再开口时,已是从容不迫:“近些日子,是因为她,你才这般急躁罢?”
“你一向权衡轻重,考虑周全,如今北戎形势未明,你不顾诸将反对,执意冒进,便是想尽早结束战事南下。”萧珩从未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想到这里,她语气平静,心中却忍不住烦乱。
“阿简,你不当如此。其实从理智上,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你与她并不适合。”
“肃州风沙大,气候干,春夏短,寒冬长,她太娇弱,根本适应不了这般艰苦的环境。”她见萧珩明显皱了皱眉,抬手止住了他:“你先听我说完。”
“便是她回心转意,追随你而来,也难以长长久久留下。”
“你许是会说,你母亲便常年居于京中,与老国公感情也算和谐,且历来武将与家眷多在两处,已是司空见惯,可你分明,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伴侣。”
“更何况,你确定她能接受常年累月夫妻分处两地么?”
她轻声一笑:“你并不能笃定,是么?”
“阿简,我们志同道合,都愿以肃州为家,保国安民。”洗去泪水,她炽热的目光毫无顾忌看向他,语气中却仍有一丝羞涩:“成亲之后,我愿将手中军权悉数交于你,并请奏天子两军合一,届时军中再无分歧,上下同心,如臂指使,荡平北戎指日可待。”
她柔声道:“阿简,我知你不喜争权夺利,我亦如此,我们远离纷争,一起来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肃州百姓,好么?”
边城月光干净而纯粹,照亮她的眸光,亦是真挚深情。
然终究两载已过,世事已非,人心已变,不独他,还有她。
萧珩垂睫,掩住神情中的复杂,他缓缓道:“郡主如今所言,越发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了,对萧某来说,确是诱惑至极。”
“若论知萧某之志,再无人如郡主。”
赵璃月目中涌上盈盈欢喜,欲要去拉他的手,却又听萧珩道:“可若论知萧某之心,郡主差之甚远。”
他眉目之间有些冷淡,有些萧索,无端让她心里发慌,萧珩看了眼她,接着道:“多谢郡主的一番美意。可萧某从未想着借他人之力,来实现自己志向,又况且,郡主非萧某心仪之人,萧某再怎样卑劣,亦不会也不想利用郡主。”
“夜已深,道不同,告辞!”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再清楚不过,可她听着却觉得一个字也没懂,只是有什么离自己越来越远,巨大的失落与恐慌将她笼罩,见萧珩已转身,她慌忙阻拦:“阿简,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被果断推开手臂,他无一丝留恋,步履飞快下了城楼,打马而去,夜色里衣袂纷飞,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与无情。
原来郎心如铁,竟是这般。
赵璃月的手无意识地抓在城墙的砖石上,怔怔望着那与暗夜融为一体的背影,泪水再次盈眶,她喃喃道:“阿简,你会后悔的。”
萧珩下了城楼,不意外地看到了等候的许舟。
他上了马,忽然抬目看向许舟,问:“你来了多久?”
对着萧珩令人无法遁形的目光,许舟心里一突,因他策马来时,恰那在明月之下相拥的人影,一惊之下便勒马停住,又见两人分开,才悄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怎么觉得,世子像是有一种要将他杀了灭口的冲动。
许舟觑了眼萧珩神色,小心翼翼道:“属下刚来,世子便下来了,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回府。”萧珩也不知信了没,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当先纵马离开。
许舟回目看向城楼,不意外那纤细的人影仍孤单伫立在上头,在夜风里似摇摇欲坠,他心中叹息,却见萧珩已跑远,忙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
十五之后,宁夏王府迎来了两位神秘而重要的客人。
之所以神秘,是因所谓客人除王爷心腹寥寥几人,再无人知晓,便是心腹,未见客人,亦不知来者为何人;之所以重要,是因自晨起王府便闭门谢客,只待二人,而客人却于黄昏时分方姗姗来迟,便是这样,王爷也未以为怒,反而,紧锁一日的长眉,在听到客至的消息后,便立时舒展开来,朗声笑道:“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