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俯身,亲自给顾燕飞的发髻上插上这支流光溢彩的发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支赤金累丝九翅凤鸾嵌红宝石发钗上,眼里惊疑不定。
这支发钗不会是当年凤阳及笄时,太祖皇后亲自为凤阳插上的那支吧?!
据说,这支发钗是请前朝宫里银作局的老工匠精心打造的,凤阳戴上后,就曾在京城中掀起一股风潮,不少女眷都曾请京中的首饰铺子模仿这支钗的样式打造凤钗,可全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些年老的夫人们全都死死地盯着凤阳手里的这支发钗,几乎看直了眼。
凤阳拿着钗的手很稳,纹丝不动,俯身给顾燕飞插钗时,两人靠得很近,她粗糙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顾燕飞光洁的额头。
顾燕飞眸光一闪,微微抬头去看凤阳。
刚刚那一瞬间的接触,她能感觉到凤阳的魂魄又淡了一些,变得更微弱了,就像是一簇快要油尽灯枯的火苗,摇摇晃晃……
仿佛下一阵风刮来时,那簇火苗就会被吹熄似的。
顾燕飞的心似是被针刺了一下,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忍不住就抬手碰了一下凤阳的手腕,一触即放,瞳孔深黑如夜,清晰地倒映出凤阳的脸庞。
凤阳微微一笑,起身复位。
紧接着,身为赞者的韦娇娘小心翼翼地帮顾燕飞正了正发钗,那小巧精致的凤嘴里吐出一挂明珠流苏垂在顾燕飞的耳畔,摇晃生辉,映得她的眼眸熠熠生辉。
燕飞姐姐真是漂亮!安乐坐在轮椅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燕飞,乌溜溜的大眼睁得浑圆,简直不舍得眨眼了。
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安乐心中像是有一只小麻雀愉快地扑扇着翅膀直打转,心里为皇兄感到惋惜,要是皇兄也能在这里就好了。
安乐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赶紧执行她作为司者的职责,提醒顾燕飞继续下一步。
顾燕飞徐徐地直起身来,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流泻而下,颊畔那挂以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成的流苏轻轻摇曳。
金色的阳光下,她肌肤欺霜赛雪,微笑时,像是满树芙蓉瞬间齐放,云蒸霞蔚,光艳夺人,是这里当之无愧的主角。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息,看着眼前堪称绝色的少女。
顾燕飞优雅地躬身,先向正前方的皇帝谢恩。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比谁都高兴,含笑拈须,道:“免礼。”
“你这孩子至纯至真,很好,你爹娘在天之灵,看到你,也会欣慰的。”
皇帝容光焕发,那儒雅的面庞上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周围的萧夫人等世家夫人闻言,神情更僵硬了。就算是之前心中怀有那么一丝侥幸的人,此刻听皇帝这般当众赞许顾燕飞,就知道皇帝心意已决。
大皇子妃的人选必是顾燕飞无疑了。
“谢皇上谬赞。”顾燕飞落落大方地谢恩,眼角的余光看到大太监手里的一个银色怀表,不由会心一笑。
她对着皇帝俏皮地歪了下小脸,露出亲近之意。
为了她的及笄礼,他们都费心了。
而且,她觉得皇帝对她的评价挺贴切的,说她至纯至真,而非至善至孝。
皇帝喜欢她这小女儿的娇俏,哈哈大笑。
之后,顾燕飞又给凤阳以及在场的众宾客们行了揖礼,娴雅庄重。
至此,及笄礼便礼成了。
这要是普通的及笄礼,下一步就该是宾客们去恭贺父母教女有方,赞几句好福气什么的,可现在主持及笄礼的人是皇帝,这个步骤自然就免了。
众女眷恭敬地躬身行礼,齐声恭送皇帝、凤阳和安乐三人离开。
皇帝的离去让一众女眷如释重负,殿内的空气陡然一松。
众人也不再拘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人紧跟着也离开了清辉殿,有的人或妒或羡地望着顾燕飞的方向,也有的人笑容满面地上前与顾燕飞说话,更有相熟的女眷,围着顾燕飞恭贺了一番,言笑晏晏,气氛热闹。
说了一会儿话,她们才放顾燕飞去换衣裳。
顾燕飞就随顾云真一起回了桥对面的清涟阁,换下身上这身银红色大袖礼服,又穿回了原本的青莲色胡服。
她原本也想摘下头上那支凤钗的,却被顾云真拦下了:“燕飞,这支发钗你戴得好看,别摘了。”
知顾燕飞如顾云真,知道今天顾燕飞要是不戴,接下来,以她的懒散,怕是不会戴这支钗了。
当顾燕飞整理好衣装从清涟阁出来时,桥另一头的清辉殿早就空了。
她与顾云真说了一声后,就让贺公公带她去找凤阳。
贺公公耳目灵通,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了消息,亲自领着顾燕飞来到月明湖畔的一座石舫边。
凤阳独自一人站在石舫上,凭栏而立。
她身上披着一件太师青的披风,习习春风中,披风肆意飞舞着,周身透着几分孤寂与清傲。
她静静地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殿下。”顾燕飞唤了一声。
凤阳转头朝她望了过来,浑浊的眼底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伤,宛如化不开的迷雾,形容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当她的眼眸对上顾燕飞时,表情柔和了不少,似从虚幻的迷雾中走回了现实,含笑道:“燕飞。”
顾燕飞走到凤阳的身边,对着她伸出了手,理所当然地说道:“手给我。”
凤阳就把手递了过去,顾燕飞抓过凤阳的手腕开始诊脉,凝眸诊了片刻后,用一种“您实在是不乖”的眼神看着她,道:“您昨晚又熬夜了?”
“……”凤阳无言以对。
小姑娘一个“又”字让她觉得自己在她跟前真是毫无秘密可言。
顾燕飞从自己的腕上摘下一只翡翠玉镯戴在了她左手腕上,接着伸指在她的手背画了一道蜿蜒复杂的纹路。
她一边画,一边叮嘱凤阳要多保养,别总喝凉水;让她静心静神,别胡思乱想,每天要早睡,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
凤阳静静地听小姑娘唠叨,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也明白小姑娘是为她好。
她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左手背上传来一点点的暖意,很微弱,一缕细细的暖流沿着奇经八脉徐徐流淌,流遍四肢百骸。
她冰凉到发麻的四肢暖和了些许,那种仿佛灵魂被撕裂一样的疼痛也褪了不少,就像是一具早就千疮百孔、死气沉沉的躯壳又注入了一股生命力,冰冷到快要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宛如重生。
顾燕飞深深地看了凤阳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解释了一句:“我给您画了一个引灵阵,配合这个镯子,可以温养魂魄。”
“您会觉得舒服一点。”
这些年来,凤阳一直在承受着一种削皮挫骨之痛,这种疼痛直入骨髓、深入灵魂,令人生不如死,可凤阳熬到了现在。
听出顾燕飞话中深意,凤阳心头一震,心湖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丫头果然知道自己寿元将尽,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不需要了。”凤阳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丫头,你不要为我费心了。”
她微微一笑,笑容爽朗明快,有种海阔天空的豁达。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算上前朝,可以说经历了四朝了,她经历过兵荒马乱,见证了太祖建立新朝,也亲眼目睹这个皇朝一步步地走到了现在,还能等到楚翊从越国回来,看着这孩子帮助他父皇一步步地坐稳帝位,她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我说需要就需要!”顾燕飞霸气十足地说道,漆黑的瞳孔亮晶晶的,如明亮璀璨的启明星。
凤阳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苍老的唇角逸出一个慈爱而又怀念的笑容。
凤阳的手指轻轻地那个翡翠玉镯上摩挲了两下,指下的触感细腻光滑,这才一会儿功夫,她周身就暖烘烘的。
这丫头真是有心了。
初一有眼光,这两孩子肯定会很幸福的。
凤阳抬手在顾燕飞柔软的发顶温柔地摸了一下,又顺手替她调整了一下那支赤金累丝九翅凤鸾嵌红宝石发钗。
这支发钗很适合她!
“小姑娘家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凤阳眉眼柔和地笑道,“你啊,平日里也打扮得太素了。”
“我年轻那会儿,最喜欢穿红色,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改日你和安乐一起来公主府,我那些首饰与其在匣子里不见光,还不让你们年轻小姑娘戴起来,才是物尽其用。”
顾燕飞大大方方地应下了,跟着,好奇地问道:“殿下,我听安乐说,您的公主府里养了很多只猫?”
想起安乐说起这事时眉飞色舞的表情,顾燕飞笑得唇畔露出一了对浅浅的笑涡。
“你要是有瞧见喜欢的,就挑两只猫崽子回去。”凤阳笑道。
“我可不敢,您不知道,我家晴光的嫉妒心可重了。”顾燕飞嘿嘿地笑,“我去您那里撸两把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