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全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定远侯府”了。
从前顾潇虽然没有被立为世子,但是他是侯爷顾简唯一的嫡子,府中上下都觉这是早晚的事,下人们全都对他恭敬有加,远胜顾渊。
而现在,这个府邸是还姓顾,却不是二房的天下了。
这处宅子又回到了长房的手里,如今这府邸的主人是顾渊。
顾渊一声令下,顾府的几名护卫立刻就闻声而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潇,伸手作请状。
“堂二少爷,请。”护卫长还算客气地说道,用言语提醒顾潇,他已经不是这府邸的二少爷,府里已经分家了。
“……”顾潇差点没说放肆,最终还是把这两个字咬在了舌尖。
顾潇的脸色更差了,面黑如锅底,不快地盯着顾渊。
护卫长又催促了一声:“请。”
“哈!”顾潇笑了,薄唇笑得歪斜。
这一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走就走!”顾潇起了身,拂袖走了,给了顾渊一个阴恻恻的眼神,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直到顾潇走出了小花园,还能听到后方水阁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很显然,对于顾潇的来或者去,他们半点没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起哄就起哄……
顾潇狠狠地咬了咬牙根,只是略作停留,就健步如飞地继续往前走去,在几名顾府护卫的押送下,从府邸的西角门出去了。
“咚!”
角门重重地关上了,震得顾潇的心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却被大哥顾渊夺走了,而他却被驱赶了出去。被拒之门外。
顾潇面上的肌肉紧绷,愤懑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憋屈,咬了咬牙根,眼神狠厉。
他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对着车夫吩咐道:“去北镇抚司。”
车夫一愣,面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应了。
马鞭啪地挥出,马车飞驰而去,一路不停地去了这京城中最为人忌惮的地方之一。
“北镇抚司”的牌匾高高地挂于大门上,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生起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个地方就仿佛鬼门关似的,门外是人间,门内就是十八层地狱。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锦衣卫一看到顾潇,就横刀把人给拦下了。
“北镇抚司重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擅闯的!”其中一名方脸锦衣卫从台阶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顾潇,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把刀从刀鞘中拔出,让顾潇血溅当场。
顾潇深吸一口气,案首挺胸,鼓起勇气,朗声道:“我是来举报的!”
“先定远侯顾策之子顾渊窝藏朝廷钦犯!”
他的声音相当洪亮,巴不得里面的人、街道上的人都能听到。
锦衣卫自然知道谁是顾渊,也知道顾渊刚被大皇子下令从銮仪卫调往金吾卫,明天一早就要走马上任。
很显然,大皇子是要对顾渊委以重任。
方脸锦衣卫眸光闪了闪,依然板着脸,声音淡漠地质问道:“窝藏了何人?”
“庾家余孽。”
顾潇将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第318章
庾家余孽?!两个守门的锦衣卫都微微变了脸色,神色一肃。
庾家落罪后,庾家满门被抄,庾思、上清等主谋被判了斩立绝,京城的庾家人全数被收押,皇帝还命锦衣卫去了豫州缉拿其他庾氏族人,可以预见的是,庾氏阖族恐怕都会被发配边疆。
这要是还有庾家余孽流窜在外,那么就是锦衣卫失职。
方脸锦衣卫正想进去通禀,却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恰好从大门的另一边走了出来,只是眼眸半眯,就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什么庾家余孽?”来人冷声道,言辞简洁,可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霹雳之力。
两个守门的锦衣卫连忙对着来人行礼道:“何指挥使。”
怦怦!顾潇不由心跳加快,望着正前方的锦衣卫指挥使何烈。
他咽了咽唾沫,努力地稳定着情绪,抱拳行礼:“见过何指挥使。”
何烈的后方又走出了另一个锦衣卫,对着何烈附耳说了两句。
何烈浓眉一挑,再看顾潇时,眸色深了一分,仿佛此刻才真正看到了顾潇。
“顾潇,”何烈一语道出了顾潇的名字,单刀直入地逼问道,“你说顾渊窝藏了庾氏余孽?你可知诬告朝廷命官是何罪?”
顾潇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心里告诉自己:锦衣卫是皇帝的眼线,消息灵通,认识他是顾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潇正色道:“何指挥使,我所言句句是真,据我所知,庾思还有个外室逃窜在外。”
他说话的同时,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何烈,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忘了呼吸。
旁边的车夫也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安,感觉街道上的那些行人全都在望着他们,这一道道目光像是带刺似的。
“哦?”何烈淡淡道,不动声色地看着顾潇,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喜怒不形于色。
的确,庾思在京城有个得宠的外室,还怀了身孕,偏偏锦衣卫几乎将整个京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顾潇还以为何烈不信,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赶紧道:“我还知道,庾思那个外室生了个儿子。”
“何指挥使,他们母子两个现在就窝藏在远安街的原定远侯府中,还请大人赶紧前去搜查,也免得让人犯寻机跑了。”
何烈眯了眯眼,注视着台阶下方的顾潇,一手紧紧地握着腰侧的佩刀,没有立刻表态。
他本就比顾潇高大威武,此刻又站在石阶上,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前方,只是他的存在,就会给顾潇一种无形的压力。
“……”顾潇的额角隐隐渗出了冷汗。
若是锦衣卫顾忌大皇子,而不愿意妄动,完全可以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顾潇深吸一口气,拔高嗓门,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复述了出来:“太祖皇帝有言,凡实名举报必接,有接必查,有查必果。”
他嘹亮的声音几乎响彻了半条街,走过路过的行人也大都听到了。
他今天来锦衣卫就是实名举报,锦衣卫若是不接,那就有违太祖创立锦衣卫的初衷。
“还是说,锦衣卫不敢查?!”
顾潇一字一句地又道,最后的这句话等于是把何烈拱了上去,就差直说对方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怕了顾渊或者在徇私。
何烈俯视着顾潇,眯了眯锐利的眼眸,一股危险的气息在无形间释放了出来。
旁边的方脸锦衣卫察言观色,上前了半步,代自家指挥使发出警告,字字如刀:“顾潇,太祖皇帝亦云,若是蓄意诬告,可是要杖责五十、充军三年的!”
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无凭无据地跑来北镇抚司叫嚣的!
顾潇心里有那么一点发虚,但还是没有躲开视线,昂着脖子道:“我没有诬告。”
“人如今就在顾府里,何指挥使只要带人去顾府搜查就是了!”
何烈盯了顾潇良久,目光凛冽,直看得顾潇的脖子后渗出了一大片冷汗。
有那么一瞬,顾潇几乎想退了,却听何烈淡淡道:“好!”
他这一个字就是一锤定音。
顾潇如释重负,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目光灼灼。
何烈一声令下,麾下的锦衣卫们就立刻行动了起来,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一队二十来人的队伍就从北镇抚司出发了,顾潇自然也随行。
锦衣卫所经之处声势赫赫,鲜衣怒马,那些路人、车马无不避让,颇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气氛。
一炷香后,一行人就在路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抵达了远安街的顾府,顾府的朱漆大门被锦衣卫重重地叩响。
“咚咚咚!”
门房一边叫着“来了”,一边急忙过来开门,见来者竟是锦衣卫,惊呆了。
其中一名锦衣卫威风凛凛地说道:“我们何指挥使有要事要见顾千户!”
饶是这名锦衣卫的态度还算不错,来应门的门房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毕竟锦衣卫的威名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谁都知道锦衣卫登门十有八九没好事。
门房略带几分地结巴地说道:“这位大人,我们大爷在小花园里宴客。”
一个婆子有些脚软,但还是立刻往西北方跑去,打算去禀告顾渊。
何烈留了几个锦衣卫在府外,自己带着十几人迈入高高的门槛,对于府外那些闻声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全不在意。
“何指挥使,我领您过去吧。”顾潇带着几分迫切地自告奋勇道,从人群后面挤了上来。
直到此刻,顾家的门房这才发现顾潇竟然也在。
在顾潇的引领下,一行锦衣卫就箭步如飞地朝小花园方向走去,步履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所经之处,仿佛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顾府的下人们都提心吊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锦衣卫登门。
顾潇自然注意到了这些下人的不安,想起之前被护卫驱逐的事,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他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已经迫不及待地等着看顾渊变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