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接了酒,也喝了酒,代表着他同意与楚翊的合作,可夏侯卿看着楚翊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这眼神不像看一个朋友,更像看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
楚翊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与狼共谋,痛快是痛快,却要提防随时被狼反咬一口。
幸而,自己也同样不是什么善类。
夏侯卿幽冷邪魅的凤眼低低地垂下,眼尾处压出一道凉薄的弧度。
“爽快。”楚翊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甚至于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些许,神情温和地抚掌道,“除了庾家,我可以再送尊主一样礼物。”
“哦?”夏侯卿施施然挑了下浓黑的长眉,“本座可不是什么礼都收的。”
“百里胤。”楚翊语调温和地吐出三个字。
翩翩公子温文儒雅,即便谋的是人命,他的样子依然是云淡风轻,似在赋诗断章。
夏侯卿修长优美的手指在那白瓷酒杯上随意地摩挲了两下,指间的殷红血戒流转着血液般的光泽,轻蔑地落了下眼睫。
“呵。”夏侯卿低低地笑了,一侧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像是戴着一张妖狐的面具,慢悠悠地说道,“越国的八皇女熙明帝姬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公子翊真舍得?”
百里胤若死在景国,这美人可就与他无缘了。
夏侯卿放缓了语速,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声音变得更柔和、也更诡魅了:“听说,熙明帝姬二八年华,却至今不愿挑驸马,是因为有了意中人。”
“美人?”顾燕飞以手托腮,袖口顺势垂落,如绽放的花瓣般徐徐展开,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的手腕杯。
她饶有兴趣地说道:“越国的熙明帝姬?”
楚翊鸦羽般的睫毛急速地颤动了两下,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酒杯,一瞬间,形容间露出罕见的紧绷之色。
下一刻,却见顾燕飞好奇地追问夏侯卿道:“有画像吗?”
顾燕飞的瞳孔亮晶晶的。她最稀罕看美人了!
楚翊低低一笑,语调轻而缓,若无其事地问道:“尊主有画像吗?”
他顺手给顾燕飞添了酒。
夏侯卿眼角微微抽了一下,懒得理他们,对着黑衣少年做了个手势。
黑衣少年立刻意会,从随身提的木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玉壶与配套的一盏玉杯,莹澈透明的兰陵酒斟入玉杯中。
顾燕飞见夏侯卿不说话,想来是没有熙明帝姬的画像,倒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喝起杯中香醇的梨花白。
三花猫吃完了黑衣少年投喂的小鱼干,终于满足了,纵身一跃,又愉快地自己找乐子去了。
“喵呜~”
它撒欢地追着那头蓝孔雀跑去。
蓝孔雀被吓了一跳,再一次“哇哇”大叫起来,扑楞着翅膀落荒而逃,它一时飞,一时跑,几片蓝色的羽毛零星地飘在半空中,鸡飞狗跳。
顾燕飞也被这一幕吸引,笑得乐不可支。
半晌后,她耳边又响起了夏侯卿珠玉般的声线:“这份‘大礼’怕是公子翊你自己想要的吧。”
夏侯卿神情笃定地看着楚翊,浑身上下萦绕着血一样的戾气。
第276章
“好说。”楚翊淡淡道,笑得云淡风轻。
他再次执起了酒壶,给自己和顾燕飞的酒杯中分别斟满了酒,话锋一转:“庾家在豫州彭县有一个山庄,在这庄子的后山里,葬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在十六年前被送到这山庄里,后来又生下了一女。”
楚翊一字一句咬得清晰,语调始终带着润物细无声的温雅。
夏侯卿凤眸微眯,手里转的那只玉杯蓦地停下,杯中的酒液起伏晃荡,差点洒出杯沿。
楚翊慢悠悠地饮着酒。
亭子里也就变得寂静无声,唯有亭子外猫与孔雀的叫声此起彼伏。
静默了片刻后,楚翊方才接着道:“这处山庄是庾家给自家留的退路,记在一名忠仆的名下,罕为人知,庄子私藏了金银珠宝、田契屋契、古本古籍,还有本枝的几条血脉……也是庾家最后的家底了。”
夏侯卿依然没说话,徐徐地转着手里那个盛着半杯酒液的玉杯。
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薄如蝉翼的玉杯,从侧面也可窥见杯中潋滟荡漾的酒液,如琥珀般晶莹,美不胜收。
“景山。”夏侯卿突然唤了一声,声线中似有一丝沙哑,同时抬手做了个手势。
名叫景山的黑衣少年心领神会,取来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放在了夏侯卿跟前。
夏侯卿伸出一根手指,将那匣子推向了楚翊,“这是回礼。”
楚翊放下空酒杯,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绢纸。
“本座从来不占人便宜。”
夏侯卿这句话说得极慢,他的嗓音极为悦耳,这些话由他说出来,尾音上挑,说不出的勾人与妖异,像是山林间的狐媚走入了尘世间。
说话间,他的唇角慢慢地泛起一丝浅笑。
他的笑总是妖魅诡异,令人看着心底发寒,令人觉得不怀好意。
楚翊慢慢地展开了那张绢纸,眼眸半垂地看了起来。
“尊主这位回礼真是有心了。”楚翊低低一笑,在杯中酒水的映照下,黑瞳宛如蒙了一层皎月的清辉。
两人对坐,一人如妖,一人似仙,画风诡谲。
“喵喵喵!”
猫亢奋的声音更激动了,它靠着声东击西成功地再次坐到了孔雀背上。
顾燕飞看着那只嚣张狡黠的猫,听着两人的机锋,嘀咕道:“心眼真多。”
这一个两个,心眼真多!
两个心眼多的人,你来我往,等到双方举杯对饮时,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夏侯卿在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而直到黄昏,楚翊才把顾燕飞和猫送回了京城的顾府。
夕阳落下了一半,黄昏的天空越来越昏暗,红霞占据半边天空。
顾府的大门口,顾渊早就等在了门后的庭院中,一脸郁闷地透过敞开的角门望着顾燕飞在府外笑盈盈地和楚翊道别,才慢悠悠地策马进了府。
“大哥,”顾燕飞策马来到顾渊跟前,翻身下了马,一边摸了摸鸿羽修长漂亮的脖颈,一边笑道,“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这才酉时呢。
顾燕飞回来前,顾渊的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的,此刻面对妹妹时,那千言万语化成了干巴巴的一句:“我今天休沐……”
大皇子今早临时放了他一天假,本来他高兴得很,早上出宫回府的路上就在琢磨着他今天可以带妹妹出城踏青,可他回来才知道妹妹早被拐出去玩了。
大皇子分明是故意不带他!
顾渊眼角抽了一下,回想着方才妹妹与大皇子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样子,他的心情更复杂了,颇有种妹妹快被抢走的心酸。
顾渊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动作温柔地摸了摸顾燕飞柔软的发顶。
这一凑近,他才看到那只三毛猫正躲在顾燕飞那件斗篷的兜帽里睡成了一团毛球,心中一软,突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猫这么黏妹妹,怕是也要跟着妹妹陪嫁的。
陪嫁?
当这两个字浮现心头时,顾渊的表情又是微微一变,薄唇抿紧。
他板着脸的样子就有些凶,有些冷,旁边的小厮梧桐心里咯噔一下,担心大少爷是不是生气了。
顾渊根本没注意梧桐,心里愁的是妹妹的嫁妆。
他还记得听某个狐朋狗友偶然提起过,说他家妹妹的嫁妆准备了整整十年,他娘都还嫌不够好,最近又使唤人千里迢迢地跑去越国和西域采购了。
他这都比别人晚了十年了,是不是应该赶紧给妹妹攒嫁妆?
京城虽然繁华,但还是有不少好东西得去外地采买,茶叶是扬州的好,丝绸是越国的好,瓷器是豫州的好……这些地方一来一回都要时间!
顾渊越想越急,忙道:“妹妹,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等等!”顾燕飞忽然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顾渊的肩,“有晦气。”
顾燕飞又看了看顾渊,满意笑了,“好了!”
“那我走了。”顾渊没多问,急匆匆地往东角门方向走,可才走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调转了方向,朝着马厩的方向去了。
顾燕飞大眼眨巴眨巴地给梧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大哥这是怎么了?
梧桐:“……”
梧桐也同样看不准自家少爷的心思,只隐约猜出了,大少爷没生气,像是有什么急事。
“二姑娘,小的去看看。”梧桐一溜烟地追着顾渊往马厩那边去了。
只留下顾燕飞与鸿羽面面相看,红马没心没肺地“恢恢”叫了两声。
顾渊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说干就干,立刻去了几条街外的樊府,找他的狐朋狗友说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对方就到了京城最有名的四大酒楼之一的阑珊阁,与顾渊会合。
“顾渊,这是我家五妹的嫁妆单子。”一个二十来岁、身穿杏红色直裰的青年从怀中掏出几张胡乱折叠在一起的绢纸往桌上一放。
樊北然头顶的赤金镂花发冠闪闪发亮,整个人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灯笼般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