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姑娘,这边请。”给顾燕飞领路的青衣婆子颇带几分敬畏地看着她,提着一盏灯笼,领她去客房歇息。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一路上,婆子恭敬不失热情地与顾燕飞说着话:“姑娘小心脚下。”
“姑娘歇息前可要吃些东西?我们这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山货新鲜。”
“……”
“对了,姑娘晚上歇下时,记得把门窗关严实了。我们这庄子夜里清静,哪里稍微有点声响,满庄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青衣婆子走了一路,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直把顾燕飞引到了西北侧的客房中。
客房虽然简单,但是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全都有,还有两个婆子专门听候顾燕飞的使唤。
诚如那婆子所言,这庄子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顾燕飞才刚洗漱完毕,就听到屋外有马蹄声响起。
她从一扇窗子望了出去,就见两名护卫骑着马往庄子外飞驰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
对于卫国公府的人来说,这注定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而顾燕飞一向沾枕即眠,睡得相当沉。
她在马蹄声中睡去,又在马蹄声中醒转过来。
睁眼时,她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寂静的清晨,空气分外清新,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扩大。
她能清晰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听到院子里的鸟雀在嬉戏的声音,听到屋外的两个婆子蓄意压低的说话声。
顾燕飞起身穿衣,外面的婆子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动静,闻声而来,只是停在房门外不敢随便进来。
婆子恭敬地禀道:“顾二姑娘,国公爷跟国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燕飞简单洗漱后,就随来传话的那婆子一起去了昨日的那间厢房。
今日的天色略带几分阴沉,天空中云朵层层叠叠,连绵一片。
顾燕飞过去时,韦菀和卫国公夫妇都在,三人的眼眶中都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一夜全都没睡好。
韦菀如昨夜般侧卧在榻上,几缕鬓发散乱地粘在颊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憔悴不堪。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放在桌子上一个灰蒙蒙的小布包,不过瓷枕大小。
顾燕飞只扫了一眼,就猜到了布包里头是什么,心中微微叹息。
几人见了礼后,卫国公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韦菀,她本是想让韦菀回避的,但韦菀自小就是个好强的,性子固执,非要在场不可。
卫国公夫人请顾燕飞坐下后,端正了神色,难掩疲态地开口道:“燕飞,这……是昨晚国公爷令人连夜去了玉卿说的地方找来的……”
她幽幽地长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这安葬的事宜有没有什么讲究?还有,是不是该为这孩子做一场法事,再给她好好念一念《地藏经》超度?”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沙哑发紧,话中透着一丝苦涩。
顾燕飞慢慢地走到了桌前,又审视了那沾满泥土的布包一番,接着在韦家三人灼灼的目光中掐指算了算。
很快,她收起手,平静地说道:“给这孩子重新安葬,立个墓碑,再做场法事,也好让她早日入轮回。”
这孩子是早夭,又被草草安葬,魂无所依,得将她重新安葬,让她魂有所依。
韦菀闻言,红肿的眼眶中又泛起了点点泪光,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布包。
“那许珞……”卫国公夫人蹙眉又道。
她并不是同情许珞,只担心女婴为复仇变成了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不必管他。”顾燕飞淡淡地直言道,“他背后的那瘢痕只是一种病。”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与鬼神无关。”
屋子里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什么?!卫国公夫妇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连韦菀也惊讶地瞪大了红肿的双眼。
“病?”回想昨夜所见,连卫国公这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都觉得有点脚底发凉的感觉,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叫‘鬼面疮’,因形如鬼面得名。”顾燕飞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初病发时,背部呈现零星红斑,病情会在两个月内逐步加重,大多较轻,能自愈,但重者的背上会形成一个宛如鬼面的血红瘢痕,皮肤容易瘙痒、疼痛,以致患者脾气日益暴躁。”
”其父或其母中,必有一人也曾得过此病。”
早在顾燕飞第一眼看到许珞背上的血红瘢痕时,就知道这是一种病。
第268章
“此病血脉相传,而双生子又是在胎中血脉相连的,若有此病,两个孩子应当会同时发病,偏偏许瑶无事。”
“我就算了算……”
于是,顾飞燕算出了他们并非龙凤双生。
也算出了,许瑶应当有一个死于非命的双生妹妹。
韦家三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静静地聆听着,神情复杂。
“原来如此。”卫国公夫人唏嘘地叹道。
韦菀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眼前一片模糊,神情哀婉。
这一夜,她根本难以入睡,睁着眼直到天明,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像是把前面二十几年的泪水全都哭了出来。
“多谢姑娘指点。”韦菀真诚地致谢道,声音嘶哑得宛如被砂砾磨过似的,“我会将她好好安葬的……”
她的神情是那么悲伤,那么无奈,那么自责。
这孩子活着时,她这个当母亲的没好护住她,这孩子死后,她至少要让这孩子重入了轮回,不能让她成了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这么想着,滚烫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顺着她的面颊不停地向下滴落……
韦菀哭得柔肠寸断,心痛如裂。
卫国公夫人也暗暗地念了句“阿弥陀佛”,这孩子的死会是韦家与韦菀心中永远的痛,他们也只盼着这孩子能早日投胎。
卫国公夫人心头憋着一口气,定了定神后,接口道:“我与你大哥商量过了,我们把这孩子葬到韦家的祖坟里,在祠堂给她立个牌位,受韦氏香火的供奉。”
一般来说,早夭的孩子都不能葬进祖坟,哪怕是在天家贵胄也一样,卫国公夫妇为幼妹早夭的孩子如此破例,也是他们一片拳拳爱妹之心。
韦菀的眼眶更红了,泪水差点又要涌出,心头淌过一股暖流。
她是遇人不淑,可是她还有娘家人,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事,她的长兄、长嫂都会站在她这边;哪怕她深陷泥潭,他们也会助她脱离这泥沼。
她已经比很多很多人要幸运了。
韦菀深吸了好几口气,用帕子拭了拭了眼角的泪花,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语调艰涩地说道:“许彦说,是他把瑶姐儿的妹妹丢到外头冻死的。”
“他还说,父杀女,依律无罪。”
“说他不过是把个外室子带回来给了正室抚养,勋贵之中,这样的事不少。许珞并没有请封世子,不算以庶充嫡,他不过是因为我膝下无子,怕他娘为难于我罢了。”
“至于昨晚上的事,也只是劫匪劫道……”
韦菀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直到昨晚,她才算看清了枕边人,才算知道原来过去这九年,她一直是与狼共枕。
韦菀死死地捏紧了身下的褥子,说出了她思考了一夜的决定:“大哥,我想与许彦义绝。”
“绝,必须绝!”卫国公粗声道,重重地拍案,眉心涌动着浓重的煞气。
对于韦菀的这个决定,卫国公夫妇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就算韦菀不提,他们也会劝。
这婚必须绝!
韦菀深吸了一口气,力图镇定地又看向了顾燕飞,正色道:“待事了后,我与小女再择日来谢姑娘救命之恩。”
要是没有顾燕飞,她们母女早就在黄泉路上,死得不明不白。
这个恩情,她记下了。
许彦是堂堂吉安侯,超品的勋贵,祖上功绩历历在目。他若是一口咬定那些说辞,卫国公除非是拼着爵位不要了,怕是也不能随便喊打喊杀。顾飞燕其实挺好奇卫国公会如何处置,以她所耳闻的卫国公的性情,十有八九不会咽下这口气。
顾燕飞心中想着,又提点了几句关于立碑与牌位的事,叮嘱他们给那女婴取个名字再安葬,这才启程回京。
想着她是因为自家的事才一夜未归,卫国公夫人很是过意不去,坚持要亲自她回去。
左右也是件小事,顾燕飞也就没坚持,两人在辰时一刻匆匆地骑马上路了。
这庄子距离京城大约二十几里路,不算远,只是道路崎岖,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到了京城。
天空中的云层被晨曦驱散,已是日上三竿。
顾燕飞远远地就望见西城门外的官道上,那些行人车马全都被城门守兵驱赶到了官道两边,正中空出了一条道来。
官道上的路人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百姓们引颈翘首地张望着。
顾燕飞缓下马速,抬眼往西城门内望去,定睛一看,一眼看到了几十丈外的一队人马中身穿绯红官袍的顾渊。
顾渊腰背笔直地骑在一匹矫健的黑马上,形貌冷峻,腰跨长剑,警觉地打量着四周,指挥着一队銮仪卫在城门附近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