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了!”
随着顾燕飞的述说,一旁的许珞忽然间皱起了眉头,烦躁地挠起了自己的胳膊,嘴里嘀咕道:“娘,我痒,我的背好痒……”
他用力地挠了胳膊上的红痕几下,小脸皱成了一团,“痛……娘,我觉得背上又痛又痒。”
男孩扭动起身体,一会挠胳膊上的红斑,一会儿又去挠背,整个人躁动不安,两眼也变得红通通的,在这光线昏暗诡异的屋子里,与他背上的“鬼面”彼此呼应。
许彦生怕许珞乱挠反而抓伤他自己,连忙抱住了儿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燕飞,似乎在思索着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卿儿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看看顾燕飞,心头如同被针刺般,一阵锐痛。
她眸中露出惊恐之色,泪水急速地盈满眼眶,凄婉地哀求道:“这位姑娘,你能救他是不是?”
“稚子无辜。”
“你们别迁怒他。”
卿儿的眼睫微颤,两行清泪滚落她清淡如雪的面颊,宛如滚于昙花花瓣上的夜露。
而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许珞,许珞一边挠着自己的皮肤,一边喊道:“娘,你干嘛要求她!”
韦菀罔若未闻,怔怔地看着许珞身旁的这名青衣女子,终于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庞重叠在了一起。
她终于认出了对方,脱口道:“你是玉卿!”
卿儿蹲在地上抿着樱唇,一言不发,那莹润如玉、白皙胜雪的面庞楚楚动人,袅袅娜娜。
这个时候,沉默便是承认。
旁观许久的卫国公夫人蹙眉问韦菀道:“阿菀,你认识她?”
“她是许彦从前的通房丫鬟。”韦菀艰难地说道。
九年前,韦菀嫁进吉安侯府后不久,就曾问过许彦,要不要给玉卿一个名份。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男子在大婚前有一两个通房太正常不过了,韦菀并没有在意。但是,当时许彦亲口对她说,他把人放出府了。
曾经,韦菀一直以为是许彦对她的尊重,哪怕她婚后两年没有怀上子嗣,许彦也不曾纳妾。
她又何曾能想到原来许彦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更冷,黑着一张脸冷声质问道:“许彦,你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为什么还要来卫国公府求亲?!”
他们韦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多的是人求娶,但凡许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韦家绝对不会勉强。
“……”许彦另一手搂住了玉卿,沉默不语,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一直喜欢玉卿,可他也知道玉卿的身份实在太低,不能当正室。
当时,他还是吉安侯世子,为了爵位的承袭,他需要有一个嫡子。
所以,他只能顺从父母的安排,与韦菀定了亲,想着等成亲后,就可以纳玉卿为妾。
可没想到,就在他随韦菀三日回门的那一天,玉卿独自离开了,下落不明……
每每想起那段苦涩的往事,许彦就觉得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肉似的疼痛难当。
“爹爹,我好难受!娘,我痒!”被许彦抱在怀里的许珞简直要哭出来了,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
他赤裸的后背上的赤红色瘢痕就像渗出了滴滴鲜血一样,就仿佛这张“鬼面”在哭泣着……
又是一阵阴风突起,将那油灯的灯火几乎吹熄,灯芯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火光,屋里陡然间暗了不少,连周围其他人的五官也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玉卿彻底慌了,六神无主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对着顾燕飞磕了下头,乞求道:“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儿吧,他只是个孩子。”
只要她的儿子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一派慈母之心,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悲怆。
顾燕飞的唇角始终微微弯起,让人看不透她的喜怒。
“那也只是个婴儿而已。”顾燕飞意味深长地说道,双眸锁住对方的视线,“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玉卿的瞳孔翕动,额头磕得微微发红,眼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似乎又听到了女婴不甘的啼哭声。
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那女婴不能投胎,便会缠着她的日子,不死不休……
玉卿心头苦涩,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少顷,才轻声地吐出几个字:“在……在乱葬岗。”
即便她的声音低若蚊吟,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听得相当清楚。
韦菀咬牙切齿,雪白整齐的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玉卿垂下了眼眸,一手再次攥住了许彦的衣袍,双眸中又噙满了泪水,讷讷道:“是那孩子身子太弱,没有养活。”
缩成一点的灯火又慢慢地变亮,摇晃着燃烧在油灯上,光影交错。
“是吗?”顾燕飞意味深长地叹道。
“娘!”许珞尖声喊道,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白微微翻上,脊背挺直,那样子诡异至极,仿佛鬼上身似的。
“珞哥儿,你别吓娘。”玉卿吓得几乎心神俱灭,心疼得不能自己,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完全无法思考,激动地又道:“她是冻死的!”
第267章
玉卿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她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夜晚。
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儿子被许彦抱走了,之后,许彦又抱来了一个女婴交由她抚养,他说,他会让他们的珞哥儿成为侯府未来的继承人。
她也知道,这样对儿子最好。
但是,这是她的儿子,是她的骨肉,她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她心里有恨,也有怨,怨恨那个叫韦菀的女人抢走了她的许彦,又抢走了她唯一的儿子。
偏生那个襁褓中的女婴啼哭不已,哭声还越来越尖利,让她心烦不已。
她没有理会那个女婴,用被子蒙上头就睡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婴不哭了,小小的身子泛着青色。
女婴死了,在那单薄的襁褓里冻死了。
想到这段痛苦的记忆,玉卿的脸色更白了,宛如死人般的惨白,窈窕的身体颤抖不已。
“冻死?”韦菀饱满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双眼鲜红似血,却又没有泪水,厉声道,“是你杀了她对不对!”
韦菀情绪崩溃地大喊起来,整个人心神恍惚,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嘴唇白得吓人。
顾燕飞眼明手快,出手如电地在韦菀背后的心俞穴位置轻轻拍了一下。
韦菀赤红的眼眸又渐渐地恢复了些许清明,一口气回了过来。
“哇!”韦菀嚎啕大哭,眼眶内涌出汹涌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泪流不止,“我的孩子!”
她似乎要把这一夜的委屈、愤怒、痛惜、不甘等等情绪全都释放出来,屋子里只剩下她悲怆无比的痛哭声。
顾燕飞递了一方素白的帕子给韦菀,不动声色地又扫了一眼她的面庞,然后才对着卫国公夫妇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尽快放心。
韦菀脸上的那股子死气终于是消散了。
她的死劫直到此刻才算是彻底过去了!
卫国公夫妇接收到了顾燕飞的眼色,略略地松了口气,可心头仍然沉甸甸的。
埋藏了六年的真相被揭开了,却不代表一切就此结束了,应该说,才刚刚开始……
卫国公夫人坐到了床榻边,轻抚着韦菀的后背,柔声宽慰着她。
韦菀紧紧地抓着卫国公夫人的手,垂首抽噎不已。
“不,不是我。”玉卿摇着头,喃喃地说个不停,“是她身子太弱了,没养活。”
“侯爷,你相信我!”她一手攥紧许彦的衣袍,娇躯轻颤,气息急促,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
许彦温柔地揽住了玉卿的纤腰,“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顾燕飞目光淡淡地在这对情深义切的有情人身上扫过,就主动提出了告辞。
韦菀的死劫已过,后面就是卫国公府的家事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顾二姑娘,今天真是烦扰你了,真是感激不尽……”卫国公沉声对顾燕飞拱手道,“现在城门早已经关了,不如今夜你就在这庄子里歇息吧,明早我们再送你回去。”
顾燕飞从善如流地应了,卫国公就吩咐一个婆子带顾燕飞下去歇息。
卫国公夫人还在柔声安慰着泣不成声的韦菀,对着顾燕飞投以歉然的眼神。
“顾二姑娘请留步!”见顾燕飞要离开,许彦忙喊了起来,一手仍紧紧地搂着反复抓挠着皮肤近乎癫狂的许珞。
玉卿也反应了过来,膝行了几步,想去追顾燕飞,颤声喊道:“顾二姑娘,求求你救救小儿……”
也不用卫国公吩咐,一个护卫就把玉卿给拦下了。
顾燕飞头也不回地穿过两道门帘往厢房外走去,后方传来韦菀若有所无的抽泣声,接着又响起玉卿悲切的哀求声:“夫人……珞哥儿是您亲手养大的,他叫了您六年的娘,您不能不管他啊。”
等顾燕飞走出厢房的房门,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外面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新月,群星璀璨,京郊的夜晚甚是宁静安详,檐下刮的几盏灯笼照亮黑黢黢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