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一杯七八分满的花茶朝她递了过来,捏着珐琅粉彩茶杯的手指骨节分明。
顾燕飞直直地对上了楚翊那双温润幽邃而又安宁的眸子,忽然就明白了。
是啊。
过去的八年,楚翊在南越为质,无异于笼中之鸟;而八年以前,先帝在世,当时身为太子的今上步步艰难,这也意味着,楚翊的日子同样不会太好过。
顾燕飞接过了楚翊递来的那杯花茶,垂眸嗅了嗅茶香,弯唇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去灯会,我们可要玩个尽兴。”
安乐连连点头,神采焕发。
驶过几条街,马车的车速就开始放缓。
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三人也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街道越来越热闹了……
安乐忍不住挑开窗帘一角落,往外面打量着。
街道两边挂起了一盏盏大红灯笼,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如同一条璀璨的灯河般流淌在半空中,美不胜收。
今日没有宵禁,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不少年轻人都拿着花灯,言笑晏晏地漫步于街道上,看他们步行的方向就知道是去大昭寺那边看灯会的。
越接近大昭寺,街上的人就越多,而马车的速度也越慢,到后来,几乎是比路人步行还慢。
顾燕飞干脆提议道:“我们从这里步行过去,看看灯,逛逛庙会。”
也不必楚翊再吩咐什么,赶车的小拾就很机灵地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顾燕飞率先下了马车,一把轮椅已经被安置在了马车旁,小拾卖乖地对着顾燕飞直笑。
楚翊亲自将安乐抱下了马车,轻轻地放在轮椅上。
顾燕飞顺手帮小姑娘整了整身上的斗篷,又打了个响指,点燃了安乐手里的那盏灯笼。
灯笼中没有蜡烛,只有一张符纸。
符纸燃起时,那盏灯笼就亮了起来,透过半透明的灯罩,可以看到几只蝴蝶在灯笼中绕着两朵牡丹翩翩起舞,宛如一出精彩的皮影戏。
安乐捂嘴惊叹地低呼了一声,就见一只彩蝶振翅从灯笼口飞了出来,在半空中幻化成光点以及缕缕清香。
一些经过的路人好奇地朝他们这边看了看,目光难免落在轮椅上的安乐身上,被她手里的那盏灯笼吸引了注意力。
周边一道道赞叹声此起彼伏地飘了过来,隐隐可以听到“漂亮”、“走马灯”、“蝴蝶”等等的词。
安乐得意地挺起了小身板,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灯笼,漆黑的瞳孔在窗外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
她这盏灯笼是燕飞姐姐亲手做的,满京城的独一份!
楚翊推着安乐的轮椅徐徐前行。
街道两边都挂着无数的花灯,越是大的酒楼店铺挂的灯笼就越多,莲花灯、观音送子灯、状元骑马灯、走马观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将周边映得喜气洋洋,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顾燕飞与安乐看得目不暇接,惊叹不已,两双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安乐不仅是第一次来灯会,也是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觉得惊奇,在街边的每个摊位上都流连不去。
这才走了几十丈,她就已经买了一篮子的小玩意。
“姐姐,那家铺子的荷包真好看!”
“姐姐,这蜜饯……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姐姐,这手串好看吗?”
“……”
“姐姐,我们去那边猜灯谜吧!”
三人来到了一家热闹非凡的酒楼前。
酒楼外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像是一道大红帘子似的,把整家酒楼都映红,喜气洋洋。
酒楼的大门外,围着不少来猜灯谜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小二正扯着嗓门吆喝着:“十文钱猜一次灯谜,猜对了,这灯笼就是你的。”
“猜对十个灯谜,我们酒楼还赠一坛佳酿‘剑兰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围观的人多,猜灯谜的人却不多,毕竟要十文钱一次,大部分人也只想凑个热闹。
“我来。”安乐愉快地对着小二举手,随意地挑了一盏灯笼。
那小二就把灯笼上贴的白纸撕开了,露出了上面的灯谜:春末秋初花芬芳。
这一题不难不易。
安乐歪着小脸想了一会儿,就道:“‘春末’为‘日’,‘秋初’为‘禾’,加起来是‘香’字,‘花芬芳’也是‘香’!”
“姑娘真是聪明,猜对了。”小二重重地抚掌道,“姑娘还接着猜吗?”
“猜!”安乐豪情万丈地说道。
安乐玩得兴致勃勃,连猜了十个灯谜,当然也不全是她猜出来的。
她猜不出,有顾燕飞接上;顾燕飞也猜不出,后面还有楚翊呢。
一路过关斩将,连续猜对了十个灯谜,安乐就觉得无趣了,拉了拉顾燕飞的袖子想走人了。
小二看得出这仨人不差银子,乐呵呵地诱惑安乐道:“姑娘,您今天要是猜对了最多的灯谜,就可以赢得灯王。”
“您瞧,那盏就是灯王!”
小二转身指向了后方的酒楼,大堂中央挂着一盏精致的宫灯形走马灯,金光闪闪,华丽炫目。
安乐瞥了一眼,却是意兴阑珊。
那盏走马灯固然不错,但在她看,怎么也比不上顾燕飞送给她的这盏蝴蝶逐香灯。
小二还想再劝几句,就听酒楼的大堂中传来一记清脆的掌掴声骤然响起。
第224章
“啪!”
街上的路人都吓了一跳,不少人都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个中等身高的蓝袍男子抬手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一个三十出头、穿青色衣裙的圆脸妇人脸上。
“孙氏,”蓝袍男子满脸厌恶地对着圆脸妇人斥道,“你是不是故意想烫伤妩娘的手?!”
桌面上,一个白瓷茶杯倾倒,茶水泼洒开来。
“我没有……”孙氏的左脸上浮现一个赤红的掌印,发髻上戴的那支木簪歪斜,几缕碎发凌乱地散在颊畔,两眼含着泪光。
蓝袍男子的身旁,一个鹅蛋脸的娇媚少妇一手捂着肚子,花容失色地惊叫了起来:“哎呀,夫君,奴家觉得肚子有些疼。”
“妩娘,你没事吧?”蓝袍男子心疼地将少妇搂在怀里,“你的肚子怎么样?”
少妇微咬下唇,娇滴滴地说道:“许是我们的孩儿受了惊吓,刚刚在踢奴家……现在没事了。”
说着,少妇淡淡地斜了孙氏一眼,形容间带着胜利者的自得。
蓝袍男子闻言先是松了口气,转头再次看向孙氏时,神情间既嫌恶又愤怒,又斥道:“孙氏,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万一吓到妩娘肚子里的孩子,你赔得起吗?!”
“像你这等没有容人之量的妇人,我就该把你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几乎传遍了半条街,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看来。
孙氏捂着红肿的左脸,眼眶里的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尾滑落,身子颤动不已,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咦?这不是八谦斋的李老板吗?”小二想了起来,重重地击掌道。
“就是李八谦!”旁边,一个老妪不屑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这李八谦就是没良心的,想当初,他一贫如洗,是靠着他媳妇的手艺才攒了银子,开了八谦斋。”
“如今生意红火了,日子好了,他就嫌弃媳妇不能生,纳妾了。”
“哼,为了个妾,他居然连糟糠之妻都打,这姓李的没良心,真是没良心!”
另一个中年妇人唏嘘地叹道:“这女人啊,还是得能生孩子才行啊。”
一句话引来周围好些人的赞同声,看着孙氏的眼神满含同情,对于她那个丈夫多有唾弃。
安乐自小长在宫里,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也不会有人跟她说这些妻妾之争,听得半懂不懂的。
“没有孩子就要挨打吗?”轮椅上的小姑娘轻轻嘀咕道,“那我还是不要找驸马了!”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轮椅旁的顾燕飞与楚翊听到了。
“当然不是。”顾燕飞俯身凑到安乐的耳边,讥诮地说道,“就是禽兽,也不会如此。”
“安乐,你以后挑驸马,可千万要擦亮眼睛了,得挑个心里只有你的驸马。”
安乐乖巧地直点头,用手半捂着嘴与顾燕飞说悄悄话:“我听父皇的,父皇说了,会给我挑个听话的驸马。”
顾燕飞“噗嗤”地笑了出来,正儿八经地点头道:“嗯,听话好。”
“到时候,我给你把把关。”她戏谑地逗起了小姑娘。
“嗯!”安乐更乐了,抿着嘴唇直点头。
楚翊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唇角微微翘起,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顾燕飞的脸上。
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来看热闹,对着大堂里的三人指指点点,反倒是没人猜灯谜了。
见状,酒楼大堂中的那位李老板多少觉得有些尴尬,随手丢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道:“这是酒水钱。”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鹅蛋脸少妇给扶了起来,搂着她纤细的腰身柔声道:“妩娘,我们走,逛等灯会去,今晚大昭寺那里还有烟火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