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对上的是一双清冽如水的杏眼。
顾燕飞依然是那个随性惬意的顾燕飞,神情自若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与物。
她的眼神很随意,很轻松,泰然而立,既没有刻意的平静,也没有不往自己这边看,更没有羡慕。
仿佛眼前的琼楼玉宇对她来说,就跟她走在路上看到一片树叶一样寻常。
别有一种视天下如无物的淡然。
穿过西华门的侧门,就见宫道前方几个宫人抬着一座轿辇朝这边迎面走来,步下生风。
给顾云嫆撑伞的小内侍眼睛一亮,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激动地拔高音量道:“顾三姑娘,定是王爷为姑娘安排的轿辇,王爷真是个懂得心疼人的。”
袁太后这边没给顾云嫆安排轿辇,那么这轿辇显然是康王安排的了。
小内侍和两个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顾云嫆的表情也愈发恭敬、愈发殷切。
顾云嫆也是这么想的,双颊晕红,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王爷思虑周全,真是体贴倍至。”王氏喜不自胜地又道,颇有几分与有荣焉、扬眉吐气的味道。
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着顾云嫆,把顾燕飞晾在了一旁。
可是,那轿辇抬到顾云嫆的跟前时,却没有停下,反而像一阵风似的越过了她。
王氏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就见轿辇被抬到了顾燕飞跟前。
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内侍笑呵呵地对着顾燕飞躬身行礼,用尖细的嗓音恭恭敬敬地说道:“顾二姑娘,请上轿辇吧,今天下雪地滑,不好走。”
抬轿辇的几个宫人在放下轿辇后,也整齐划一地对着顾燕飞行礼。
“……”顾燕飞一脸莫名地眨了眨眼。
在场的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一时哑然无声。
一阵强劲刺骨的寒风拂过,那把桐油伞被风雪刮得发出了哗哗声,差点没从那小内侍手里飞走。
小内侍连忙抓紧伞柄,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那个中年内侍。
王氏几乎以为这些宫人是把顾二姑娘说成了顾三姑娘,欲言又止。
连顾云嫆这一瞬都微微变了脸色,面颊涨红,窘迫、震惊、局促的情绪交错着闪过,但立刻恢复如常。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雪就越下越大,片片雪花纷纷打在轿辇的帷顶上,簌簌作响。
顾燕飞虽说不觉得走路累,可她不喜欢鞋子被雪水沾湿。
“多谢公公。”顾燕飞落落大方地谢过,既没多问,也没推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直接坐上了轿辇。
这是单人坐的轿辇,很显然,没有其他人的份。
王氏也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面上平静了不少,客客气气地请那执伞的小内侍带路,免得太后娘娘久等云云。
她心里惊疑不定,不由揣测着:到底是谁为顾燕飞安排的轿辇,这里可是皇宫啊。
一行人就这么朝寿安宫的方向行走。
王氏与顾云嫆走在前面,顾燕飞所乘坐的轿辇落后了一丈,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们后方。
王氏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回头,维持着她身为侯夫人的优雅,迎着风雪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宫道,终于抵达了寿安宫。
顾燕飞的轿辇也随她们停在了寿安宫的大门口。
寿安宫门口的宫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了轿辇上,一个个脸上都难掩震惊之色,心里浮现同一个问题:这位姑娘又是谁?
王氏一行人刚到,寿安宫的掌事宫女就亲自带人来迎。
掌事宫女在宫中多年,自然认得那些勋贵人家的诰命夫人,也认得顾云嫆,笑吟吟地与二人略略地福了福:“侯夫人,顾三姑娘,里边请。”
“还有这位姑娘,也请。”
掌事宫女的目光越过王氏投向了最后方那名刚从轿辇上下来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心里琢磨着她的身份:
这位姑娘既然是定远侯夫人带来的,那十有八九是顾家姑娘,可是她怎么会坐轿辇过来的?
第166章
在这皇宫中,没有太后与皇帝的恩准赏赐,就是高贵如亲王妃、郡主等,也得乖乖步行。
一行人走上汉白玉台阶,从正门进入正殿,再一路往东偏殿的方向走去。
掌事宫女始终面带笑容,步履不疾不缓,试探地对顾燕飞说道:“姑娘面生得很,是第一次进宫吧?”
“确是如此。”顾燕飞笑吟吟地颔首,一个字也没多说,只当没听懂对方的试探。
王氏闻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像是被猫爪挠似的难受,偏偏这里不是质问顾燕飞的好地方。
又穿过了两道门帘,王氏、顾燕飞三人就随那掌事宫女来到了一处温暖如春的暖阁中。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袅袅散开,脚下的金砖地面光鉴如镜,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一双绣有金凤的玄色绣花鞋。
身穿一件紫檀色团形寿字纹刻丝褙子的袁太后端坐在炕上,气度雍容,风姿绰约。
暖阁内,还有不少芳华正茂的姑娘们就坐在两侧,一片衣香鬓影,香风细细,瞧着花团锦簇的。
韦娇娘也在其中。
她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穿了一件桃红色缠枝海棠花刻丝褙子搭配一条水红色挑线长裙,一头青丝挽了个百合髻,头戴着一支金灿灿的金凤嵌红宝石衔珠步摇。
韦娇娘百无聊赖,已经快坐不住了,她偷偷地侧首打了个哈欠,那支步摇上衔的三串流苏随之微微摇曳。
当她转回头时,就看到了随王氏进来的顾燕飞,精神顿时一振,睡意全消,眸子闪闪发亮。
燕飞,你也来了啊!韦娇娘飞快地对着顾燕飞眨了下左眼,挤眉弄眼了一番。
顾燕飞与韦娇娘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王氏带着顾燕飞、顾云嫆走到前方给袁太后见了礼,袁太后动作优雅地喝着茶,神情淡淡,说不上热络,也说不上冷淡,只是简单说了句“免礼”,目光落在顾燕飞身上时,带了一点审视。
一个老嬷嬷凑过去附耳对着袁太后耳语了两句,袁太后微微点头,眸色更深,轻飘飘地又瞥了顾燕飞一眼。
袁太后没赐座,王氏也只能站在那里,不敢乱动,不敢乱瞟,一副恭敬端庄的样子。
很快,袁太后放下了手里的粉彩珐琅三君子茶盅,抚了抚衣袖上的镶边,语气淡淡地对着王氏道:“定远侯夫人,康王与令嫒的亲事一波三折,也拖了许久了。”
她口中的“令嫒”指的当然是顾云嫆。
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有什么变故,面上做出聆听太后吩咐的神情。
“令嫒也快及笄了,等过了年就定了吧。”袁太后不紧不慢地说着,神情平和,言谈之间透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矜贵。
王氏喜形于色,赶紧屈膝对着袁太后行了大礼,正色道:“谨遵太后懿旨。”
王氏也不是蠢的,会看几分眼色,自然能看得出来袁太后说这番话时神情间没有多少欢喜,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这桩婚事能成就行。
这几个月来,家里诸事不顺,霉运连连,现在总算能有一桩喜事,可以一扫顾燕飞这丫头回来后带来的霉运。
站在王氏身侧的顾云嫆紧跟着也屈膝福身,不卑不亢地谢了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她的口角间浅笑盈盈,动作优雅大方,气度极佳,如兰似莲,风致天然,不见半点闺阁女子的小家子气。
见状,就连不喜她的袁太后也暗暗点了点头。
袁太后便吩咐那老嬷嬷道:“你领定远侯夫人去西殿小坐。”
她不提顾燕飞与顾云嫆,显然是打算留这两个姑娘在暖阁里。
王氏刚进暖阁时就注意到了,那些诰命夫人都不在,这里只留下了那些姑娘家,想来是太后另有所图。
王氏识趣得很,立刻就告退了,随着那老嬷嬷去了西殿。
顾燕飞与顾云嫆则被袁太后赐了座。
王氏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两家人,依然是长辈被袁太后随口打发走了,只留下了路芩与庾朝云两位姑娘。
寿安宫的宫女们训练有速地给姑娘们全都上了茶,碧螺春的清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今日被太后宣召的这些姑娘或是勋贵贵女,或是出身高门世家,平日里也时常会在各府的宴会遇上,彼此间多有相识。
她们在太后跟前不敢放肆,以微笑彼此打着招呼。
“太后娘娘,”庾朝云不卑不亢地说道,“听闻上等的碧螺春是贡品,今日一尝,果然清香袭人,鲜爽生津,臣女真是有口福了。”
再见庾朝云,顾燕飞十分平静,只是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垂首喝茶。
袁太后慈和地笑了,吩咐掌事宫女赐了对方一罐碧螺春,含笑道:“这年轻的姑娘家精神气就是好,瞧着朝气蓬勃,一个个像朵花似的,哀家看着心里都欢喜。”
“来,都跟哀家说说,你们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庾朝云率先答道:“回太后娘娘,臣女平时喜欢弹琴。”
她点到为止,也没多说,既大方,又得体地维持住了世家女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