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血戒的左手再次置于窗槛之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对着隐藏于黑暗之中的下属发出指令。
而这一次,他会要她的命!
“脾气还是那么差!”顾燕飞挑了下柳眉,唏嘘地嘟囔着,语抱怨,却无畏惧之色。
“嗯?”夏侯卿眯了眯幽魅的眼眸。
“重……”顾燕飞本想说她重新再算算,忽然注意到他内外眼角布满了血丝且眼白略有发青,又改而抬手搭上了他右手腕的脉搏,只觉触手冰凉。
她口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病了?”
她是想讨好自己?!夏侯卿紧紧地盯着顾燕飞的每个表情变化,目光幽冷,勾出一个妖艳而嘲讽的笑容。
顾燕飞本也没指望他回答,感受着指下的脉动,依然口不经心,喃喃自语:“阳气不足,督脉不通,乃至阴阳失衡,阳亏则阴盛……”
顾燕飞念念有词地说着。
夏侯卿这脉象她从未见过。
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
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理该阳气旺盛,怎么就会阳亏阴盛了呢?
这话才说了一半,夏侯卿的脸色彻底变了,笑容冰封在唇畔,那眸底如冰雪万年不化的天山,杀意滔天。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
他周身那股猩红色的气运也随之喷涌,宛如那黑夜中的一片火海疯狂肆虐,那么疯狂,那么妖异,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这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太差了。顾燕飞在心里咕哝着,伸手去摸佩剑。
哎!
这雅座实在是太小了,就跟庄子上的那个亭子一样,让她束手束脚的,下次一定要找个大点的地方!
“喵嗷!”
一声精神抖擞的猫叫声响起,下一刻,酒足饭饱的三花猫又飞檐走壁地从楼下大堂上来了,依然是一副足不沾地的仙子做派,轻巧地落在了桌子上。
猫根本没注意夏侯卿,背对着他,对着顾燕飞“喵”了一通,满足地宣布:它吃饱了!
夏侯卿根本就不在意一只小猫,那只戴着血戒的手越过桌面朝顾燕飞袭去……
猫听到了后方的动静,蓦地转头,疑惑地“喵”了一声,那双碧绿的猫眼熠熠生辉,恰好对上了夏侯卿仿佛染了血色的凤眸。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之时,夏侯卿的左手停滞在了半空中,近乎疯狂的眸光定在了那双魅惑动人的猫眼上。
这一瞬,时间似乎静止了。
站着的夏侯卿比蹲在桌面上的三花猫高了一大截,前倾的身躯在猫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猫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类俯视的感觉。
“喵呜!”三花猫直起了身子,一爪子往他脸上拍去,把他按了回去。
软绵绵的肉垫拍在脸上其实一点也不疼。
夏侯卿的眼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抗拒,目光挣扎了一下,但一对上小猫那双漂亮通透的眼眸,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
他这么坐着,不笑不言时,周身那种邪魅妖异的气质也消失不见。
晴光看着桌子两边的这两人都与它一般高了,志得意满地叫了一声。
它刚在楼下吃饱了,现在有些口渴,见夏侯卿身前的杯子里有水,声音变软,又“喵”了声,半是讨要半是撒娇。
夏侯卿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小猫,苍白如雪的面颊上竟染上了些许红晕,柔声问道:“你要喝吗?”
若是只看他的脸,就像一个纯真未经世的少年。
他的声线很独特,清越空灵,此刻声调放软时,仿佛一江春水淌进了人的心窝里。
猫点点头,愉快地又“喵”了声,它当然要。
夏侯卿就把他的那个白瓷杯往猫的嘴边递了过去。
晴光探头往杯子里凑去,愉快地卷舌舔了一口……
下一瞬,圆滚滚的猫脸僵住了,露出了赤裸裸的嫌弃。
这不是水,是酒!
呸呸呸!
猫直接把嘴里的酒水吐回到了夏侯卿的杯子里。
低头的猫全然没注意到夏侯卿的瞳孔中似有两头猛兽在激烈地交战着。
第164章
晴光吐完口中的酒水,一抬头,吐着粉舌,抱怨地对着夏侯卿又叫道:
“喵喵喵!”
他怎么可以给猫喝酒呢?!
一人一猫再次四目相对。
夏侯卿再次正襟危坐,薄唇轻抿,面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像是染了胭脂似的。
“不喜欢?”夏侯卿轻轻柔柔地问道,形容乖巧,之中又透着几分局促。
猫一向是得寸进尺的主,你退一步,猫进一步,气焰更旺了,嚣张地挥着爪子对着夏侯卿叫嚣了一通。
“喵喵,喵喵喵!”
叫完后,它觉得嘴巴里又呛又苦,心里犹不痛快,于是一把挠起他的袖口又是蹭脸,又是擦嘴,粉色的肉垫踩得他的袖口全是一个个湿哒哒的梅花印。
爪尖擦过袖布时,猫惊讶地发现这嵌着金丝的料子爪感相当不错。
猫眼霎时亮了,兴奋地用爪尖“擦擦擦”地挠着他的袖口,三两下就把他那精致华丽的袖子挠起了一片参差不齐的“流苏”。
“……”顾燕飞握着剑柄的手握了松,松了握,无言以对。
这只猫养歪了吧?
她摇了摇头,目光在这一猫一人之前来回扫视着。
夏侯卿垂眸看着那被猫挠坏的左袖口,红艳的薄唇微抽了一下。
双瞳急速地收缩着,眸底的阴影更深更沉,显现出痛苦纠结之色。
他额角暴起根根青筋,微咬舌尖。
口腔中的血腥味让他混乱幽沉的眸中闪现一丝丝清明。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强自把目光慢慢地从那双宝石般漂亮的猫眼移开。
不妙!顾燕飞心中警铃大作,赶紧一把捞起了在夏侯卿袖子上磨爪子的猫,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守在雅座外的随从见夏侯卿没动作,只以为是他应允的,根本就没敢拦顾燕飞主仆。
顾燕飞动作极快,一眨眼就跑到了楼梯口,只听到后方的雅座里传来一个近乎咬牙切齿的男音:“滚回来!”
傻子才回去呢!顾燕飞连头也没回,抱着猫步履轻快地下楼去了,卷碧紧随其后。
天音阁里静悄悄的,从二楼到一楼,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原本的戏台上戏子与乐工都不在了,还有那些来看戏的客人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余下那些吃了一半的碗筷杯碟还放在桌面上。
难怪刚刚突然间就安静了。
一个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老者横臂一挡,拦住了她的前路,正是老戚。
顾燕飞不慌不忙,一派气定神闲地笑了:“你确定要拦我?”
老戚面无表情地回视,一动不动。
顾燕飞抱着怀里的三花猫抬眼看去,准确地对上了二楼雅座中的夏侯卿。
他的双眸中迸射出妖异得似要噬人的目光,从窗口垂下了一截大红袖子,那原本簇新的袖子被猫挠得像是点缀了一串流苏似的。
与他光鲜整洁的衣着、饰品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花被猫硬生生地挠掉了一片花瓣。
顾燕飞弯唇仰视着他,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促狭,几分狡黠,那乌黑的眸中仿如缀满了星子的夜空般明亮。
夏侯卿也俯视着顾燕飞,半垂的眼睫下,眸子更黑更深,不含一丝笑,喜怒不明。
两人遥遥地对视了片刻,似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夏侯卿挥了下左袖,那“流苏”袖子就藏到了窗槛后,而老戚立即就退下,消失在了阴影中。
“下回见。”
顾燕飞毫不留恋地挥手道别,继续迈步往前。
她心情大好地一把抓起猫,看到猫爪子上还勾着一缕金丝,眉眼弯了弯,笑吟吟地夸了猫一句:“干得漂亮。”
“喵?”三花猫懵懂地眨了眨眼,其实不知道她在夸什么,但理直气壮地应了。
它觉得自己一向能干!
没有它,它这没用的主人根本什么也干不成!
猫既自傲又轻蔑地昂起了头。
顾燕飞随手把猫往肩头一放,让它自己趴在她肩头,一边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边琢磨着刚刚摸到的脉象。
阳气不足,督脉不通……
很显然,夏侯卿忽然翻脸是因为她说到了这脉象。
唔。
顾燕飞摸着下巴,仰望着上方的天空,思索着:
上次她说中了他的身世,他立刻翻脸。
这会儿她说中了他的脉象,他又是说翻脸就翻脸。
呵呵,这还真是个喜怒无常之人!
就跟这老天爷一般翻脸跟翻书似的,明明一早她与韦娇娘出门时,天空还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现在空中就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阴云。
估计一个多时辰后会下雪。
还有时间逛街!
顾燕飞带着猫兴致不减地逛起街来,顺路去了之前韦娇娘说的那些酒楼、铺子、绣庄等等,玩了个遍,又买了一车的东西。
直到午后,她才姗姗地回了侯府,满载而归。
一进角门,顾燕飞还没下马车,侯夫人王氏的管事嬷嬷就急匆匆地朝马车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