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简额角的青筋乱跳,右肩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的面庞扭曲狰狞。
王氏心疼地叫着:“快,快扶侯爷起来。”
所有人都没动,心里全都萦绕着一个念头:父亲(祖父)怕是真的生气了。
王氏只能走过去,使唤儿子一起把顾简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顾简又羞又恼,当众摔了这么一跤,被两个庶弟和其他人看了笑话,这就像是往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似的。
右肩膀处的疼痛越来越强烈,疼得他有些站不稳了,却也只能勉强站住,额角冷汗滴落。
他是定远侯,是这顾家的家主,当然不能在这对兄妹跟前示弱,更不能担上“惹先父不快”的名头。
错的当然不会是他,是他这几个侄子侄女!
“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顾简几乎用尽周身的力气才勉强把话说完整。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仿佛这样会更加有理:
“真姐儿,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如今怎么这般自私,你祖父在世时这样疼她,你居然对他的牌位做手脚。你祖父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
“还有你,顾燕飞,你就是个搅事精,你差点坏了你三妹妹的亲事还不够,现在连你大姐姐的婚事也要搅合了吗!?”
“你以为你稍微玩些把戏,就可以把大家都耍得团团转吗?!”
顾简要让家里人全都看清楚这丫头的真面目。
王氏扶着他,心里惶惶不安,忍不住看了看老侯爷的牌位。
她很想劝他别说了,免得又摔了。
孩子们被这破口大骂声吓得哭闹不休,尖锐的哭喊声让其他人也更觉得心慌,顾四爷、顾五爷给妻子儿女使着眼色,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顾太夫人对这一切似乎都无动于衷,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老侯爷的牌位,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又似乎望向了某个不在这里的人。
她苍老而浑浊的眼眸在重重影影的烛影中愈发阴沉,身子僵直。
在最初的惊慌后,顾太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她不怕他;他都死了,更不用怕他。
这一眨眼,就十四年过去!
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顾太夫人叹了口气,颇有一眼万年的唏嘘。
她的目光轻轻地在顾燕飞身上扫过,什么也没说,对她来说,这牌位发出的异动到底是不是顾燕飞做的手脚,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真姐儿,别胡闹了。”
顾太夫人徐徐地转头看向了两步外的顾云真,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用不容质疑的口吻道:“你今天必须嫁!”
她慢慢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串,脸上如惯常般噙着一抹慈和的笑容。
可此刻,这个笑容令人只觉不寒而栗,感觉她的脸上仿佛戴了一张面具似的。
“笃笃笃笃。”
当太夫人的话音落下后,老侯爷的那道牌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颤动得更厉害了。
下一瞬,牌位失衡地往前倒了下去,从高高的香案上摔了下来,朝地面摔去……
“啊!”
顾家众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几位女眷俏脸发白地惊呼出声。
牌位不过是木制,从这个高度摔下去的话,十有八九会摔坏。
“公爹显灵了……”顾四夫人脚下一软,身子差点虚弱地摔了下去,幸好被她的两个女儿及时扶住了。
顾太夫人自然看到了这一幕,眼睛几乎瞪凸了出来。
她纵身一跃,朝那道摔落的牌位扑了过去,双手拼尽全力地往前伸出,连下巴都不自觉地抬起,用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接住了牌位。
她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仪态,再无平日里的优雅雍容。
这一幕看得王氏差点惊掉了下巴。
顾云嫆原本是想冷眼旁观,看看顾燕飞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这会儿见顾太夫人为了接祖父的牌位差点摔了,顾云嫆赶紧快步上前,关心地问道:“祖母,您没事吧?”
“祖父的牌位……”
顾云嫆一手挽住了顾太夫人的胳膊,想去搀扶她,另一手伸向了她手里的牌位,想接过牌位。
然而——
顾云嫆的手指还没碰到牌位,就感觉到肩膀被人大力地推了一把。
顾云嫆毫无防备,踉跄地往后退去,左手顺手抓住了香案,试着稳住身形。
香案被她撞了一下,置于其上的那些牌位一起晃动了几下,发出更为凌乱的“笃笃”响。
顾太夫人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牌位,略带几分惶惶地看了眼四周,觉得这次祠堂里鬼气森森的。
顾太夫人心脏乱跳,脸色惨白,迁怒地对着顾云嫆斥道:“一个姑娘家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祖母?”顾云嫆才刚站稳,就被顾太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有些懵,更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她第一次被祖母这般责骂,也是她第一次被祖母推开。
顾云嫆既觉得受伤,又同时敏锐地感觉到了顾太夫人的的失态来自于她心底的恐惧。
祖母害怕了?
看着顾太夫人那阴晴不定的眼神、轻颤不已的指尖,顾云嫆心头忍不住浮现一个疑问:
祖母她到底在怕什么……
顾燕飞就站在距离顾太夫人三四步外的地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昨天晚上,顾云真擦拭老侯爷的牌位时,顾燕飞就注意到了这牌位比周围的其它牌位更加厚重,像是藏了什么。她也曾试着避开顾云真想打开这道牌位,但除非把牌位剖开,不然根本就打不开。
所以,趁着刚刚询问牌位的时候,她悄悄动了点手脚,让牌位适时地发出动静。
事实证明,这牌位里果然藏着什么东西。
而且……
顾燕飞的目光在顾太夫人犹有几分后怕的脸庞转了转,唇角微翘。
而且,牌位里藏的还是一件不可告人的东西!
顾燕飞漆黑的瞳孔清极淡极,摇头叹道:“我就说嘛,祖父不高兴了。”
顾太夫人双手郑重地捧着手中的牌位,恍然未闻般,轻手轻脚地把牌位又放回了香案。
可放下后,她又不放心,双手依旧抓着牌位,身子在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顾简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夫人这个样子,总觉得她瞧着有点奇怪。
压下心头的疑窦,忍着右肩的剧透,顾简走到了顾太夫人身边看了看牌位。
确认牌位完好,他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怒火又开始复燃。
“顾燕飞,这可是你祖父的牌位,要是摔坏了,你担得起吗!”顾简字字尖利地斥道,“你到底闹够了没!”
只是这一次,顾简根本不敢靠近顾燕飞,只敢不近不远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顾燕飞没理会顾简,依旧看着顾太夫人的脸,从她的额头,到她的眉毛,到她的眼睛,鼻子、人中、嘴唇,最后是下巴。
她的目光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像是要把顾太夫人的脸铭刻在心中,又像是要通过她这张脸看穿她的命运。
顾燕飞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开口道:“太夫人可曾听过借运之术?”
顾太夫人双眸微微睁大,捧着牌位的双手一颤。
她没说话,而顾燕飞本来也没指望对方回答,她已经从对方那细微的表情中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在道医中,有两种借运之术,一是冲喜,二是……”顾燕飞不紧不慢地说道,“……替身。”
当顾燕飞说到“替身”时,顾太夫人猛地打了个冷颤,手一抖,差点没将牌位推倒。
顾燕飞把对方的失态看在了眼里,准确地抓住了对方那一瞬的神色变化。
瞳孔在烛光中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她心中幽幽叹息:
是替身。
顾燕飞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接着道:“慕容家要冲喜,便是要借大姐姐的运,甚至是她的寿元。”
“太夫人这是把大姐姐往火坑里推。”
“就连祖父都看不过去了!”
她的话最后以一声叹息声作为收尾。
其他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惊疑不定,而三太太严氏却是如遭雷击,面上瞬间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快跟死人一般。
不是说,这冲喜只是为了用喜事来驱除作祟的邪气,让老夫人能转危为安吗?
怎么会呢……
顾燕飞说的要是真的话,那么一旦慕容老夫人病愈,那自己的女儿借出了寿元后,岂不是要短寿?!
严氏眼角发红地看向了顾燕飞,喃喃问道:“是真的吗?”
顾燕飞肯定地颔首道:“自然。”
“我曾遇到一户人家,以冲喜为新郎续命,新郎也确实从转危为安,夫妻俩也曾和乐了几年。可是新郎的劫是死劫,化解死劫所需寿元成倍,短短两年后,新娘子就因为难产病故了。”
“又过了一年,连新郎也死了。”
“这借来的寿元总是不长久的。”
顾燕飞幽幽道,眼角的余光瞟着惊魂未定的顾太夫人.
严氏浑身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吓得简直要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