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这么远,都能闻到这两丫头身上的酒味了,想必这一晚上没少喝。顾燕飞简直快无法无天,还好意思说“怕”!
这对兄妹分明就是借题发挥!
顾燕飞根本没有费心去掩饰酒味的打算,继续用帕子抹着眼角莫须有的泪花,就仿佛身上不过是配戴了一个气味特别的香囊而已。
前厅内陷入一片死寂,暗潮汹涌。
看着前方的顾渊与顾燕飞兄妹俩,顾太夫人眸色一点点地变得深沉,一手紧紧地攥着佛珠串。
皇帝封笔前,兵部就有调令送来了侯府,说是顾简手伤,难当原职,把他从左掖军副都督调到了留守司。
虽说品阶没变,可左掖军是隶属五军营之一,而留守司却只是防护皇陵,根本没有实权,说是“冷板凳”也不为过。
为了这道调令,顾太夫人已经心烦意乱了好几日了。
如此下去,侯府只怕会继续走下坡路,变成一个徒有爵位却无实权的没落侯府。
现在也唯有顾渊在銮仪卫的差事还算上得了台面,给侯府撑住了最后一层脸面。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分家,更不能把场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沉默持续得太久,久到其他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隐隐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
长房被打压了整整八年,如今随着顾渊崛起,这侯府的格局看来也要有所变化了。
最后,是顾太夫人率先打破了沉寂:“渊哥儿,你想怎么样?”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冷静,吐字清晰,反而让人倍感压力。
“分家。”顾渊冷冷道。
“不可能。”顾太夫人二话不说地反对,坚定的语气不容人质疑。
这是她的底线!
顾渊直视着顾太夫人,毫不回避,瞳孔如同结冰的湖面般又静又冷。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顾太夫人心里有些没底:顾渊这孩子一向性子倔,固执己见。
于是,顾太夫人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劝道:“渊哥儿,你父母是不在了,但祖母我还在呢。”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京城哪门哪户不是这样。”
“你和你二妹妹一个未及冠,一个未及笄,还未成年,又怎么能自立门户呢!”
顾渊眼眸清冷,眼神依然纹丝不动,心里想起了从前爹爹在世时的教导。
当时,爹爹问他:“渊哥儿,如果你想找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讨一把宝剑,你会怎么做?”
他挥着拳头说:“揍他。”
爹爹就闷笑说:“那万一揍不过呢?”
当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时,爹爹笑眯眯地教他:“你就狮子大开口地把对方所有的兵器都要过来,再一步步地讨价还价。懂了没?”
那会儿,顾渊才四五岁,他还不懂。
而现在的顾渊已经懂了。
顾渊下巴微扬,勾勒出一个冷峻的弧度,似有沉吟之色,这一次他才缓缓道:“不分家也行。”
“那以后长房的事,太夫人和侯爷就都别管。”
“我妹妹的亲事会由我这个亲大哥做主,也免得太夫人把我妹妹也随便定出去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冲喜’。”
顾燕飞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大哥今日闹出这一出,仅仅是为了她。
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长房丧父丧母,按理说,太夫人确实有资格来决定她的亲事。
虽然对于顾燕飞而言,她若不愿,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得了她。
但是,大哥这般事无巨细地为她考虑,还是让她的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像是喝了甜蜜蜜的糖水似的。
顾太夫人慢慢地移开了目光,强压下心口的不悦。
厅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斟酌再三后,顾太夫人才从牙关间勉强挤出了一个字:“好。”
“我答应你。”
她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心头不太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心。
她不喜欢。
顾简瞪大了眼,直觉地想反对,可忌惮顾太夫人终究是闭上了嘴,面沉如水。
顾渊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口说无凭,那就请太夫人写一封书契,再签字画押吧。”
“胡闹”这两字已到了顾太夫人唇边,可她还是硬咬舌尖,咽了下去。
顾渊全然不在意顾太夫人的反应,招呼他的小厮梧桐取来了绢纸与笔墨,置于一张紫檀木大案上。
“太夫人,请。”顾渊对着顾太夫人伸手做请状,让她写书契。
顾太夫人不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她恨不得拂袖而去,可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她也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她现在就像那架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
一旁的梧桐飞快地磨好了墨,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入了周围的檀香与烛香之中。
顾太夫人咽了咽口水,慢慢走到了案前,慢慢地拿起了狼毫笔,挥毫而书。
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其他人都已经是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没一会儿,顾太夫人就写好了一封书契,接着在落款处签字,又以拇指按着朱砂画了押。
顾渊凑过去,看了看书契的内容,相当满意。
他亲自吹干了绢纸上的墨迹,把这份书契珍而重之地交到了顾燕飞手中,叮嘱道:“妹妹,仔细收好了。”
顾燕飞乖巧地点头,仔细地将绢纸折叠起来,眉眼含笑。
这是大哥对她的心意,她会好好收着的……等回去,她就把她给裱起来!
顾渊含笑的目光从顾燕飞移向了顾云真,又道:“还有真姐儿的亲事……”
一种强烈的不满在顾太夫人的心口层层积累着,直到此刻,那汹涌的怒意终于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顾渊,你别得寸进尺!”
顾太夫人勃然大怒地打断了顾渊的话,目光如炬。
她已经答应了慕容家,今天就让顾云真过门的,此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顾云真不想顾渊为了自己得罪了顾太夫人,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无声地摇了摇头。
“大哥,”顾燕飞笑吟吟地说道,“大姐姐的亲事会有祖父做主。”
“很快。”
这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第149章
周围霎时静了一静。
谁都知道老侯爷顾宣早就死了十四年了,在这顾氏宗祠内,就供着老侯爷的牌位呢。
死人如何为顾云真做主呢?!
顾简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对兄妹简直莫名其妙。
顾渊其实并不明白妹妹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听妹妹的话。
面向外人时,顾渊是头孤傲的狼,带着一种足以撕裂人心的锐利。
可他面对顾燕飞时,就会收起利爪,变成她最温柔、最可靠的兄长。
他垂眸对着顾燕飞温柔一笑,宠溺且包容。
妹妹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这么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屋内又安静了片刻,空气越发压抑、凝重,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一个婆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往顾太夫人的方向走近了一步,禀说:“太夫人,侯爷,吉时到了。”
婆子根本就不敢直视顾太夫人与顾简的脸庞。
顾太夫人黑着脸自顾渊与顾燕飞身上收回了目光,眼底翻涌着异常激烈的情绪,有愤怒,有憋闷,有羞窘,汹涌难捺,但最后还是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做出严肃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淡淡道:“侯爷,走吧。”
她率先迈出步伐,不疾不徐地往祭祀大堂的方向走去。
乍一看,神情威仪,凛然不可侵犯。
众人按下心头复杂的情绪,紧紧地跟上。
只是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好几人都有些心浮气躁,心绪难平,目光时不时地往顾渊与顾燕飞兄妹那边瞟。
很快,众人就簇拥着太夫人与顾简横穿过前厅,进了后头的祭祀大堂,祭祖的队伍浩浩荡荡。
至于那些姨娘、嬷嬷、丫鬟、婆子没资格进顾氏总祠,都静静地立在外面候着,低眉顺眼。
前朝男尊女卑,地位分明,女子是不能进祠堂的,凡是祭祖,家中女眷都只能在祠堂外磕头行礼,唯有男人能进祠堂祭祖上香。
直到自本朝起,男尊女卑的现象才略有改善,太祖皇帝认为女子未必不如男,一力坚持改变女子的地位,不仅允许女子办女户,开女学,也允许女子进祠堂,女子的名字记录在族谱等等。
众人很快在祭祀大堂按照辈分、序齿站好,顾燕飞站在最后一排,仰首望着正前方高高林立的众多牌位。
不似昨晚这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此刻祭祀大堂东西两边的两排烛架上的所有蜡烛全都被点燃,星星点点的烛火把整间高阔宽敞的屋子照得明亮通透。
空气中弥漫起幽幽的檀香,气氛肃穆,让一颗颗浮躁的心也渐渐地静了下来。
最前方的顾简以左手执三根线香在蒲团上跪下,开始对着祖宗牌位焚香祷告,说这一年府里发生的种种,展望了一下未来,随后又恳请祖宗保佑他们这些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