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夏侯卿心狠手辣,杀伐果敢,曾经助南越一举拿下西南羌族,让南越扩张了三成的疆土,也曾仿效前朝做出过屠人十族之举,令举国震动,文人儒士纷纷提笔痛斥,但夏侯卿依旧我行我素。
这夏侯卿就是个疯子,据闻,南越朝中有御史不过弹劾了他一句“奸佞”,就被他当场击杀,血溅奉天殿,满朝无人敢语。
此类事件不胜枚举。
顾渊的脸色瞬间控制不住地变了变,心脏微紧,不由一阵后怕,再次庆幸地暗道:幸好他来得不算太晚。
夏侯卿想要杀谁,就没有人能在他手下活命,他手上的人命怕是比这京城所有的人口加起来还多。
顾渊死死地盯着亭子里的夏侯渊,全神贯注。
“原来是公子翊啊。”夏侯卿熟稔一笑,红唇高高翘起,仿佛此刻才认出了楚翊,懒懒道,“招待就免了,本座一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他幽黑如墨的眼底闪烁着一丝危险的光芒,有审时度势,有揣测,有思忖,也有一丝忌惮。
许多种猜测在心头如浮光掠影般急速闪过。
楚翊微微笑着,信步在那形容枯槁的老者身边走过,步伐优雅平稳得没有一丝变化。
银发老者身形绷紧,眼底掠过一抹凌厉的杀机,但见主子没说话,也就一动不动,如枯树般扎根在那里。
楚翊独自走进了亭子中,也不用人请,就自在地在顾燕飞与夏侯卿之间的位置上坐下了。
几乎同一刻,夏侯卿开口吩咐老者道:“老戚,让他们退下吧。”
什么?!老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直觉地望向了夏侯卿。
夏侯卿漫不经意地抚袖。
堂堂景国大皇子都敢独自来到亭子里,他又有何惧?!
再说了,楚翊要有心对他动手,此刻带来这个庄子里的就不只是这么些虾兵蟹将了。
老者哪里敢质疑夏侯卿的决定,手指成环放在唇间,立即吹响了一阵尖利的口哨。
随即,屋顶、墙头、树冠等处的那些幽魅黑影就悄无声息地隐匿于黑暗之中。
四海看了一眼楚翊的眼神,抬手做了挥退的手势。
下一刻,周围的那些皇家侍卫就像潮水似的退了出去,毫不犹豫。
那些火把也随之退走,周围又暗了下来。
没有了风雪的夜晚,空中的星月朦朦胧胧地现于阴云之间,一片宁静安详。
这个庭院里转瞬又变得空荡荡的,只留下积雪上一道道泥泞的足印。
楚翊笑容和煦地看着顾燕飞,剑眉向上轻挑了一下,眼尾带笑,神情温柔。
顾燕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右手托着雪腮,与他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挑起话头: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正在琢磨帮夏侯公子夺越国政权呢。”
她说话时,还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口吻,轻慢得就跟她在玩一场游戏一样。
听得亭子外的老者再次抽了抽嘴角。
楚翊的目光轻轻扫过顾燕飞脖间那几道红中发紫的掐痕,嗓音中染上了几分清冷,淡淡地接口道:“此事简单,夏侯公子可要听我一言?”
他学着顾燕飞的口吻改称对方为夏侯公子,一句话就在三人之间划分出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他与顾燕飞在这边,夏侯卿属于另一边。
“简单?”夏侯卿的尾音上扬,眉眼弯出诡谲的弧度,让人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嗯。”楚翊干脆地点头,他的笑容干净得如同雪后的春水淌幽幽淌来,“可要一谈?”
轻柔的晚风一吹,竹叶上的积雪如糖霜般洒下,低而不折的青竹傲然地挺起了脊背,青葱依旧。
一股淡淡的、清冷的竹香飘浮在空中,夹着一丝丝凉凉的水汽,清幽雅致。
夏侯卿的手指又开始摩挲那只血戒,看看楚翊,再看看顾燕飞。
当日在天音阁,也是他们两人在一起。
“你说。”夏侯卿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唇角抿出一个妖邪的浅笑。
说话间,楚翊的目光在桌上的那柄短剑以及地上那片红色袖布掠过,知道顾燕飞肯定没吃亏。
楚翊随手拿起了那柄短剑,徐徐道:“越国现任圣人百里弘登基二十余载,开创了干明盛世,国力一度鼎盛。”
“可是,这五六年,百里弘年老力衰,骄奢淫逸,沉溺于享乐,既没有了扩张疆土的野心,也没了从前励精图治的决心。”
“越国看似繁花似锦,其实早已有了式微之象。”
他温润的嗓音流泻在凉如冰水的空气中,脸上微微笑着,骨子里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自信来,带着一种岳峙渊渟的气势。
顿了顿,他眼角的余光瞥过顾燕飞专注的小脸,眼角弯了弯,温情无限。
庭院中的花木在晚风中婆娑起舞,沙沙声响宛如低吟。
“根据卦象显示,君主重病。”顾燕飞用食指点了点罗盘,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子监国,兄弟阋墙,九子争峰……贵国真乱!”她感慨地总结道。
“我记得皇十五子方满一岁。”楚翊适时地又接了一句。
这两人一唱一搭,就差直说,干脆挟天子以令诸侯怎么样?!
夏侯卿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又开始来回审视这二人,魅惑的瞳孔幽深如一片令人看不透的深谷。
他至少可以肯定楚翊与百里胤肯定不是一伙的。
“真正站在那个至高之位,可比遥观越、景两国战乱四起,有意思得多。”楚翊拿出一方帕子慢慢地擦拭起剑身。
那银色的剑刃在灯光中透着一股比雪还冷的寒意。
夏侯卿嘴角微凝,抚了下残缺的左袖口,将它隐于石桌下,眼不见为净,同时微微偏首看向楚翊,绝美的侧脸在昏黄的光影中,亦笑亦讥。
白衣如雪的青年白净清瘦,仙气飘飘,给人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公子翊,”夏侯卿扬唇笑了,完美无瑕的眉眼显得愈发昳丽,艳光四射,“在越国八载,一丝不露,真是辛苦你了。”
好一个病公子!
楚翊言辞凿凿地蛊惑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不是好心,是希望越国内乱,如此景国才能得到喘息的空间,与自己的“祸水东引”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侯卿赞叹地轻轻击掌,嘲弄道:“本座自愧不如!”
那道狭窄轻薄、光亮平滑的剑身清晰地倒映出楚翊那双比夜空还要深邃的眼眸。
楚翊笑而不语,忽地手腕一扭,朝夏侯卿舞出一朵漂亮的剑花,银光四射。
然而,夏侯卿分毫也没有躲闪,倒是老者变了脸色,惊呼道:“尊主!”
剑光一闪而逝,下一刻,那柄短剑已经被收回鞘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归鞘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而夏侯卿右手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条血痕。
红的血与白的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等于也是楚翊的一个回应。
也是示威吧?
夏侯卿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扫过顾燕飞脖颈上的几道掐痕,以舌尖舔去了手背上的鲜血,下唇染上了一点鲜血,愈显妖魅。
第130章
夏侯卿无趣地舔去下唇的血,霍地起身,懒洋洋地丢下一句:
“天色不早,本座乏了。”
夏侯卿就这么走了,撑着那把桐油伞飘然而去。
一身大红衣袍除了袖子被削掉一片,袍脚不曾沾染一点地上的泥泞雪水,纤尘不染。
银发老者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他们一行人没有离开庄子,依然借住在这里,就仿佛他们只是普通借宿的路人。
这天寒地冻的,楚翊和顾燕飞也没在亭子里久坐,一起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顾渊与四海跟在两人后方。
卷碧落于最后,她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硝烟味,步履虚浮,仍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风又开始大了,把卷碧手里的灯笼微微吹起,昏黄的灯光摇曳,光影交错。
层层阴云将星月遮蔽了大半,似乎下一场暴雪随时会卷土重来。
“你怎么会来?”顾燕飞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问楚翊,又将那柄短剑佩于腰侧,步履飒爽而不失优雅,谈笑自若。
仿佛方才的那一场生死危机没有在她心头留下任何的痕迹,风过水无痕。
迎上她灿若繁星的眸子,楚翊低低一笑,解释道:“我看今晚风雪大,你到这个时间都没回府,想来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就带人即刻赶过来了。”
见前方两人言笑晏晏,落后两步的顾渊步履一滞,从楚翊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表功的味道。
顾渊斜眼朝着笑如春风的楚翊瞥了一眼,心头不禁又泛起了那种自家宝贝遭人惦记的酸楚感。
顾渊今天当差,从猎场回京后,就待在宫中。
天黑前,他的小厮梧桐急匆匆地跑来跟他说,卷碧派人回府报讯,可太夫人没有安排马车去接二姑娘。
顾渊当下就急了,即刻去找楚翊请假,打算亲自去接人,并说起了妹妹被大雪困在庄子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