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晓今日的事必会口耳相传至楚行南耳中,她就是要看似咽下这口恶气,要他疑惑,要他不解,要他正眼瞧她,要他自己打碎偏见,要他不知不觉把自己放到心上。
“你不说,是想引本王亲自去查?”楚行南对阮烟罗的沉默有些莫名。
谁料阮烟罗听了这话立即抬眼,明亮的凤眸中此刻装满平静,“若罗罗说是,重郎会为了罗罗去查吗?”
楚行南哽住。恶人坏事做尽理应受罚,他自然会去惩处,可阮烟罗这话问得却好似他楚行南出手是为了她,怀着要让她对自己的恩情念念不忘的意思。
霍然反应过来的楚行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会是那种挟恩自重的人呢?他主动问出口,不过是...瞧她可怜罢了。
楚行南置于白袍之上的手掌缓缓攥紧,目光冷硬,“不会。”
阮烟罗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那便是了。”
“罗罗很累了,恕不能再款待将军,将军还是请回吧。”她伸手将被角掖至耳畔,巴掌大的小脸上病容尤在,眉眼间的倦意显而易见。
素来对他笑颜以待的玉人儿今日格外疏离,被下了逐客令的楚行南神色此刻有些意外,他薄削的唇瓣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说出口,大掌无意识摩挲了一把搁置在腿上的掺金锦袍,沉默地起身走了出去。
听见关门的声音后,阮烟罗估摸着楚行南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才坐起身扬声往门口唤:“流云姐姐!”
流云推门而入,“姑娘,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阮烟罗摇了摇头,拉过流云的手示意她在拔步廊沿坐下,莺鹂般悦耳动听的嗓音娓娓道来,“这段时日多亏了有流云姐姐照顾我,罗罗都记在心里,对姐姐是万分感激的。”
阮烟罗说着就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给流云行礼,流云急忙按下了她的肩道:“照顾姑娘是奴婢分内的事,姑娘不必介怀。”
“罗罗知道流云姐姐真真是个好人儿。”阮烟罗细眉微蹙,“只是罗罗现在还有一些问题,不知流云姐姐可否为罗罗解答一二......”
流云只觉着阮烟罗的声音温柔如水,人也香香软软的,叫她心防都渐渐卸下,此刻不过是向她请教些问题罢了,流云只恨不得把家底儿都给她抖落出来细数一遍。
作者有话说:
亲亲女鹅开始驯狗了!楚狗就是欠tiao教!
第8章
“这么说来,前日为徐襄那畜生发声的就是他弟弟徐旭?”阮烟罗像是不死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流云恳切点头,“徐家军素来在军中行事高调,奴婢虽然只比只姑娘早来了半月,却也对这徐家军的事情有所耳闻。那前任徐将军武力卓群,身边又带着智囊胞弟,俗话说得好,上阵兄弟兵,因而虽说将领失德,但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位得力将领,徐家军在军中确实也是实力不容小觑的一支部队。”
阮烟罗回想起那日未曾打斗便被楚行南一支箭矢吓跪在地的男人,“我还当这位军师是个人物,却不料也是分分钟为了性命权势宁肯折腰的家伙。”
流云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倒也不是这个说法,那徐旭是出了名的有才无德,就说徐家军出名的那场鹿巍坡之役,姑娘可知徐家军为何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重要关隘町田城?”
阮烟罗原只是燕京城官宦家中最无足轻重的小庶女,哪能听晓千里之外的北邙战事,是以她摇了摇头,“不曾听闻,还请姐姐与我讲讲?”
“那时天威将军,就是咱们的主帅定安王尚不曾赴任,大楚的军队节节败退已是士气低落,几乎就要不战而败,徐旭便设计围了町田城,断绝粮草来源,又绝了町田城的水源...”
阮烟罗听得不禁瞪大了眼睛,“可町田城里不仅有匈奴与叛军,分明还有......”
“是了。町田城里的无辜百姓,不是被徐家军围城活活饿死,便是城破后被生生烧死——据说城破那日,徐旭巧算天文借燥烈风铺油放火,火势一哄而上直冲云霄,纵然是后来将军赶到,火势也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阮烟罗听得发寒,原着中他后期贵为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像这等无耻无德软筋骨的人,竟也配做少年帝王身边的军师,恐怕江山都迟早被这等佞臣霍霍完吧?
阮烟罗觉着有些奇怪,“徐旭此等草菅人命之行,楚...将军竟也没有惩处他吗?”
流云说到这里有些沮丧:“将军那日震怒,原是想军法处置徐副官,可后来不知怎的...将军便息事宁人了,甚至平日里行事愈发退让徐氏锋芒。”
阮烟罗隐隐约约有些懂了,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当时鹿巍坡这一战几乎算是大楚出兵北邙以来的第一场胜仗,军心士气刚有所提升,若在此时斩杀主将于大局不妥,更何况徐襄徐旭兄弟二人还有军功傍身,楚行南又是后来者,贸然动手难免军心分裂。
然到了如今形势又不一样了,楚行南凭借实力已然在军中立稳了脚跟,又得圣上嘉奖亲封为“天威大将军”,天潢贵胄,军功累累,所谓的行事退让,不过是想趁徐氏兄弟放松警惕好一击制敌罢了。
而她阮烟罗,恐怕也是这场计划里的一步棋子。
想通了关窍的阮烟罗并不打算同流云解释,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寝衣,状似不经意道:“那如今徐旭恐也已经被将军惩处了?”
“据说是当天夜里便被将军亲卫带走了,至于具体带去了哪里...”流云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得而知。”
阮烟罗无意识地揪起了被角,轻声喃喃:“竟不是公开处刑...该不会死了吧......”
她还要把徐旭放出去,设计送到天子楚邺凉身边呢。
“姑娘,您方才说什么?奴婢没听清。”
“没什么。”阮烟罗努力拾掇了把繁乱的心绪,“流云姐姐扶我一把,替我更衣。”
“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全。”话虽如此,流云还是听话地搀起阮烟罗的手,将她扶下了床榻。
——
凶焰轰轰,焚之如刑。
腥臭难耐的暗室当中,活人气息寥寥。
铜刷不断剐蹭过石壁上的斑斑血迹,一桶桶的凉水被不断运入暗室当中。
冲刷一个审讯犯所留下的血迹需要一桶半的水。
何遂冷眼看着眼前骨肉几乎要被剥离的人,他的身后,是被铁链束了全身、冷汗浸透衣衫却浑身无伤的徐襄。
徐襄的身后则是统一归收的尸体,层层垒叠,叫人望之生骇。
身旁灯盏里的芯火微动,些许新鲜的空气流入暗室,只是转瞬之间便被浑浊的血腥气味所淹没。
徐旭却并不为这瞬间轻风而放松,因为这只意味着他真正的恐惧来了。
一双华美无尘的皂靴缓缓从一片混沌的昏暗中步出,玄色劲装,袖口滚赤色螭虎,劲瘦的腰身下扣着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百蝠京白玉佩。
冷睨过嫌犯的模样分明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然极为出色的皮相却叫他盛比白玉。
此乃,玉面罗刹。
徐旭瘫倒在地双股战战,由身侧的酷吏架着坐到了构造奇特的老虎凳上。
原本软摊在结满脏污的老虎凳上的男人却忽然挣扎起来,“楚行南,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老子!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敢吗哈哈哈!”徐旭叫喊着,转过身却趁其不备抽出了何遂的长剑,转腕间朝自己要害捅去。
何遂见状迅速反应要去夺过徐旭手中的长剑,可有一道物事的残影却远快过他的动作,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腕处,断裂之声应之响起,徐旭掌中的剑也登时落到了地上。
剑刃与硬物的撞击声不大,却将徐旭再度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求死不能——
“属下一时疏忽,请将军责罚。”何遂顿时跪地请罪,双手将方才被徐旭抢过的长剑奉上,额际已然虚虚沁出了一层薄汗。
楚行南的眸光静若沉潭,从方才开始便不曾波动过一瞬,听了何遂的话后脚步未动,骨肉匀称的大手缓缓握过剑柄。
一时之间,暗室之内酷吏的动作似乎都不约而同停下了,静可听针的氛围中,气息的流动也变得困难起来。
“噗嗤。”伴随着一声铁器没入血肉的声音,楚行南眸光微动,淡墨流转过的瞳仁当中映出徐旭惊愕的面容,眦目欲裂。
徐旭想开口却猛然呕出一大口血,他徐徐低头,发现楚行南将长剑送入了偏离他心脏仅两寸的地方,徐旭的面色因剧痛而涨红,“你...你还真敢...杀了我...你永远别想知道......”
狭冷的眼眸眯起,“你以为,说了本王便会让你活不成?”
楚行南微微偏过手腕,于是血肉相搅的声音便在暗室里尤为明显,饶是已经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何遂也听得牙酸。
徐旭已经痛得虚脱,他甚至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嘴里给他送片参片压着,辣椒水灌进这洞里,直到他说为止。”楚行南说着又把手上的剑往徐旭肩上送了几分,直到伤口被堵得再也流不出血。
楚行南接过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过指尖溅上的血迹,动作慢条斯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不说就灌死,不必留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