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她的手上都是血,她面前的男人身上有许多个血窟窿,她想去为他止血却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于是她只能徒劳地捧着他无力垂落的头,一遍遍哭喊着“不要死”。
“不要死,楚行南,你不要死。”
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干得冒烟,浑身上下都喘不上气,她只能紧紧地将靠在肩上、已然失去温度的男人的身躯紧紧地拥住,仿佛这样就能留下些什么。
【叮——终极任务已完成,请宿主自行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抑或是留在该话本世界,11会帮助宿主一路富贵顺遂,直至终老。】
什么话本世界,什么原来的世界,阮烟罗根本听不懂这些,可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楚行南了,她阖眼不去看周遭的狼烟四起或是狂欢阵阵,只用温软的梨颊蹭过楚行南的脖颈,最后轻声道:“带我去那个世界吧。”
去那个楚行南会去的世界,他要她好好地、快活地活下去,却从来没为她想过,若是没有他,她又谈何快活?
话音落下,阮烟罗只觉得周遭的声像在短暂地放缓、旋转、扭曲过一瞬后,霎时如河流入海,万籁归墟,她以为会有话本里传的黑白无常来牵引她,带她过酆都、赴黄泉,然后去往那个黑暗的冥界。
可...眼前这地方分明和阮烟罗未出阁前的闺房一模一样。
她没死?
“流云,你...跟着我多久了?”
按理来说,流云是在她流放北邙后结识的,现下阮府未倒,她不应当出现在这里才是。
可流云听到这话时霎时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莫名其妙,“姑娘,奴婢四岁便被伢婆领来阮府,姑娘如今十五,奴婢跟着您也有十年了;您今儿是怎么了,睡迷糊了?”
十年?!
阮烟罗缓缓回忆起系统11在消失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根据宿主的回答,11将会为宿主传送至原来的世界;本次弑王任务圆满完成,11就陪宿主走到这里,以后的路祝您早安、午安、晚安。】
原来...这就是11口中所谓的“原来的世界”?
阮烟罗有些懵,在她消化信息的片刻间,流云的一双巧手已经为阮烟罗整饬完毕。
面前的铜镜当中,阮烟罗俨然还是堆着飞仙髻、眼角眉梢都点着少女青涩的燕京小女娘,一双凤眼明丽妩媚,柳叶眉似蹙非蹙;阮烟罗的份例素来被克扣,是以她没什么时新、值钱的首饰,流云却别出心裁地为阮烟罗在梳篦后绑了一条绸带。
绸带轻舞曼妙,阮烟罗莲步款款,行走间便恍若神妃仙子,清妍出尘,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姑娘,这赏梨宴可是咱最后的机会了,偏支也好、寒门也好,只要能做个正头娘子,咱都可以;虽说这次的赏梨宴是老爷为两位嫡姑娘择婿准备的,可若是咱能寻到个...姑娘,诶姑娘您做什么去?”
阮烟罗记起来了,彼时她的便宜父亲阮孟杰权倾朝野,这一次的赏梨宴,几乎宴请了全燕京所有的适龄男女,大凡是未曾婚配的,就连些和离后的世子伯爷也都应约而来。
当然,楚行南也包括在内。
彼时的楚行南未曾出征北邙,依旧是冠绝京华的清贵王室,是无数燕京女儿的春闺梦里人。
阮烟罗霍然推开门,不顾流云的阻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门去,只笃定地掷下两个字:“抢婿。”
楚行南文通三略,武解六韬,皮相偏又生的如此出色,自然是她二位嫡姐盯在眼里头的宝贝,不可能叫别人抢去。
而听到阮烟罗如此豪迈的宣言,流云也足愣了一息才跟上前去,“姑娘,姑娘。”
“怎么了?”阮烟罗柳眉微蹙,难不成这会儿的流云已然不是那个鼓励撺掇她努力在楚行南面前露脸的励志小宫女了?
谁料流云松开了攥住阮烟罗衣袖的手,随手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前,目光炯炯、异常坚定道:“放手一搏。”
阮烟罗了然点头,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没有失败。”
主仆两个对了暗号,随后一同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破败偏僻的院落。
愈近了赏梨宴,巡逻的小厮便愈多了,流云为阮烟罗支开了守门的护卫片刻,阮烟罗于是趁机溜进了溶溶院,一直跑到月池旁才敢停下。
阮府的溶溶院建得颇有形制,其中曲径通幽、清潭漱石,颇有几分文人雅致,奇花异草更是一株千金;撇开阮孟杰钻营权术的奸邪心思不谈,附庸风雅他也是头位。
男宾女宾由一河月池遥遥隔开,阮烟罗有些心急,垫脚攀起一簇梨花枝往月池对面眺去。
月池对面的男宾来来往往,偏生就是没有她记忆当中的那个俊秀少年,人群熙攘,忽然有一人朝她招手。
阮烟罗定睛一看,那一脸粲然笑着、无惧周旁人惊异目光朝她大喇喇招手的白衫男子,不正是工部尚书之子,傅家二郎傅丈清?
眼皮一跳,阮烟罗急忙转过身想避开已经朝她追来的傅丈清,偏生她的二位嫡姐正由数位官家千金簇拥着往她的方向来。
他们都是身份尊贵的嫡女,阮烟罗自幼便被这个圈子排挤;不过阮烟罗早已不会为这些事伤神了,她唯一在意的是——他们怕是不怀好意,要用傅丈清败坏她的名声。
两拨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阮烟罗退无可退,下意识攀断手上梨枝,顺势抱在了怀里。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怎么出席这些宴会是以胆怯,这些姐姐都是知道的,只是你该来寻姐姐的,一味去寻傅家二郎,这不合规矩。”
阮烟锦温温开口,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但话里话外都透着阮烟罗桀骜不驯、不守妇道,见天儿地和外男厮混的模样。
此话一出,原本场上随着女眷一同到场的男子们皆是微微一顿,原见月池梨树边的女子清丽出尘、模样姣好,他们也想来结识一番,可听了阮家嫡姑娘的话,自诩“君子”的他们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对阮烟罗“出卖色相、攀龙附凤”的轻蔑与玩味。
若是原来的阮烟罗也许会忍气吞声一番,毕竟她日后还梦想着嫡母能大发慈悲,为她指一门能做正头娘子的婚事,纵然日子清贫些也没关系;可如今阮烟罗拥有了两辈子的记忆,上上辈子极权、上辈子极宠,她现下只求万事活个自己快活。
是以阮烟罗轻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却带着寒意直直对上阮烟锦的,“锦姐姐说话可要讲证据,女子的清白诬不得;我与傅二公子清清白白,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怎的在您眼里便是纠缠不清了?”
此时的傅丈清堪堪赶到现场,一听到阮烟罗的话,他原本嘴里的那句“罗罗”也默默咽了下去,只是那双星眸不时盛着几分担忧望向阮烟罗。
阮烟锦没想到这回阮烟罗敢直接回呛她,但阮烟锦面上仍是带着温柔的莞尔,闻言叹了口气,“妹妹...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与傅二公子从前那些...”说到这里,阮烟锦恰到好处地一顿,还拿帕子适时掖了掖自己的口鼻,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是被楚行南宠得久了,阮烟罗这会儿是一下都忍不住了,翻了个白眼就要上前舌战群儒,恰在这时一道男声越过她头顶,清醇从容,在这四月的春风当中清清漾开。
“多谢四姑娘为本王引路,若不是四姑娘及时相助,本王怕是没这么及时能到这赏梨宴。”
这声音...阮烟罗再熟悉不过,她霍然转身,恰对上一双黑亮的桃花眼,此刻那双桃花眼里酝着疏离又温和的笑意,与阮烟罗淡淡地对视过一眼后,便上前朝众人虚虚行过一礼。
众人受宠若惊,急忙还礼。
有楚行南这一句话,阮烟罗私会傅家二郎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了,锦绣二姐妹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不过很快他们面上的那份不愉便被兴奋冲淡了。
他们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的定安王竟然近在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指不定定安王早知他们会走这条路,是以早早过来等候的呢?这样想着,锦绣二姐妹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飞上了两抹霞云。
毕竟阮家双姝美名在外,定安王就算不近女色也该有所耳闻,再不济...他总不能是为了阮烟罗这个庶女来的吧?
阮家双姝正打算再上前与楚行南攀谈两句,谁料楚行南却迈开大步,走出了人群,没几步便走远了。
这?锦绣两姐妹对视了一眼,他们是闺中女儿,总不能做出这般不知羞耻、追着男人跑的荒唐行径吧?!
这边锦绣两姐妹还在心理斗争,阮烟罗却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
“王爷,王爷。”阮烟罗亦步亦趋地跟上了楚行南。
楚行南转过身,眼神却陌生得好似在看一个漠不相关的人,“四姑娘还有事吗?”
四姑娘...他从前从不会这样叫她的。阮烟罗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跟着楚行南拐到了偏院里头。
男女授受不亲...若换做以前,楚行南定然不会喜欢她这样不知分寸的女子,阮烟罗有些泄气,虽然她可以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可她却不能不在意楚行南的。
阮烟罗咬了咬唇,一双生来勾着妩媚的眼里潋滟生色,她朝楚行南行了个万福礼,“是罗罗冒昧了,还望王爷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