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是半点也不敢再瞒着父亲。
在这次的事情发生以前,我还没有入过刑罚牢,从来不知那里面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进去一遭,发现第一层的轻刑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他以前被关在最深一层是什么样子……
他很逞强,从来不与人说他受的刑罚是怎样的,我自然也没有把父亲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以前我对他虽有隔阂,但多少存有几分敬爱和信任之心。可直到这次,我看到那个篮子,那些断肢,还有他对自己罪行间接的承认。我实在不愿相信这竟然是我父亲。
他现在把我们关在这里,无非是阻止证人说话。如果我不是他女儿,我们两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我现在想到这些,就觉得有些无法面对叶思卿。以前我在他面前,总是一副长姐的样子。”
“没想到你们的事情这么复杂。叶师兄那么厉害,原来竟是掌门的亲生子吗?”梦寻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姐姐,你也很难办,不要这样自责。”
“自责无益,我只是觉得自己蠢。”她望着外边的月亮,杏眸亮晶晶的,“但事情总得有个应对之法。他既然是这样的人,我绝不稀罕与之为伍。他认为我与他是父女,所以应该始终与他保持一致,否则即为不孝。
可我始终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我是什么样也只由我自己说了算。就算是血亲关系,也休想绑架我墨玉。”
第64章 玉壶冰(6)
苏兰雪等人忽然接到墨凝的命令, 要求他们即刻返回长风门。
“我过几日再去。阿眠还没来,我要去找找她。”叶思卿还是不与他们一起,只简单交代了一句。
“也是。那我们先走了。”
苏兰雪心里打着嘀咕。因墨凝忽然急忙让他们几个回去,并没有说具体事由。加上叶思卿之前说墨玉大概凶多吉少的话, 她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然而此事事情一团迷乱, 掌门之令, 她身为弟子没有不遵的道理。至于白凝芝和凌暮云两个,也没有不遵之理。长风门的地位向来高于灵山派,其掌门几乎可以命令所有的修仙者。
要走的时候她又看了看叶思卿。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再没有什么多的话要与他们嘱咐的,好像满心里都只有他那个妹妹。
不过也是, 他向来就是这样的人。
苏兰雪心情复杂了好一会儿, 终究还是维持一如既往的笑容,并未多问, 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应墨凝之令,和白凝芝、凌暮云一起踏上了回程。
“那这对夫妻的事,就这么算了吗?”白凝芝问。
苏兰雪淡淡道:“叶师兄自有打算。你没看到他们被控制了么?”
凌暮云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他最厉害。话说你们掌门到底要干嘛, 忽然让我们都回去?”
墨凝最近考量甚多。
自己这件事做得算是隐蔽,墨玉不可能是自己发现的,大概率是叶思卿发现了告诉她的。那么, 和他们一起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他们不能知道。此事若是捅了出去, 他这个掌门也别想做了。
凡是可能知道此事的人, 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给控制起来。
这是他当下的第一等大事。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大事——
炼狱塔的冰亭, 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启用,这让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不是为那里的风霜所坏,而是人为……
樱雨忽然被吊了起来,关进最深一层的刑罚牢里。
墨凝属实没有想到叶思卿的手能伸长到这个地步。樱雨这小孩,他一开始买来就是培养安插在叶思卿身边的,监视和汇报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十几年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反过来帮着他,对自己说谎!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依照她之前说的话,叶思卿直接上了最后三层的塔,没有动倒数第二层的冰亭。可实际情况却并不是如此。
细想来更可怕的是,叶思卿为什么要损毁冰亭?
那是专用来对付九尾狐妖的、藏于炼狱塔禁地里的门派法器。
——除非他想包庇狐妖。
墨凝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起。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愤怒过,感觉自己颜面尽失。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他的师父,何时反过来被他玩弄鼓掌中而不自知了?!
叶思卿不管怎么说,明面上也担着这掌门首徒、九级捉妖师的无上风光,守着其他所有仙门弟子的敬仰,竟然认了九尾狐妖做妹妹,要把她也引入门派,还带着她一起捉妖……甚至不惜偷天换日,毁我门派重宝!
看来那件事得提前进行了。他还需要吸取更多的精气来助力法阵换魂。叶思卿如此无法无天,让他多活一刻,自己便多一刻不得安宁。
眼下的情况对自己是格外不利。命门石反被夺,对他的咒术不再管用,冰亭已毁,女儿离心。
不过,他记得还有一件事。
他不是半妖之身么?小时候得了自己的术法压制妖魂,每月初八必须服药才能缓和反噬。这药如今还是在他手里,他还是有事情求着他的。
等等,药。他还是去看看存药的地方吧。算算时间,他这月初八竟然没来找他问药,难道……
跑去一看,药都还在,并未被挪动。墨凝心下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他现在初八为何都不求药了??
叶思卿如今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为缓解早年压制妖魂的术法带来的反噬而每月服药,也对他的身体造成很深的伤害。他不想再用这药了,宁可忍着反噬之痛。如果每月这天她都能陪在他身边,那就好了。
陆眠等着自己的小狐狸耳朵和尾巴消失,等了足足三天。这三天里她自己采野果,喝泉水,困了在草地上打个滚儿,真的过得像只小狐狸一样。
这三天里天上还总是出现白掉的馅饼和钱,偏巧不巧砸在她眼前。有时候是一堆果子,有时是几个馅饼,还有两次是两坨金子。每次她躺在草地上,午睡刚醒来就看到这些好东西,不由两眼放光,也很是讶异。
如果是一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以上就很不正常了。然而她环顾四周,大声问话,却什么人影也见不到。
后来她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土地公公跳出来告诉她,拿去吧,这些好东西是我送你的呢。
她在梦里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呢?土地公公说,因为你长得可爱,我看了高兴。
醒来以后这梦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了。她记得在这个世界里是可以造梦的,但这种事情比较玄乎,不一定能成。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想他作甚?果子,馅饼,金子,先拿了再说。她啃了一口苹果,这是第三天。蓝天里白云在悠悠飘荡,最后一口苹果啃完的时候,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终于消失掉了。
她“耶”了一声,从地上小跳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在水边唱歌:“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你缺了对谁一生的了解?”一个声音忽然从树后冒出,下了她一小跳。
“啊!思……”她转过身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你回来了怎么不找我,还在这里唱歌?”他朝她走过来,逼近道:“你要等谁回来?什么无关风月?又和谁情字何解?”
“啊啊啊你怎么把歌词听得那么清楚??”陆眠一脸懵地摇头说,“这下真是好了,我这五音不全的大白嗓全给你听去了,我还是社死吧。”
“怎么,不能给我听吗?那是唱给谁听的?”
“我……”她被他逼到靠大树,羞红了脸道:“我就唱个歌,没什么别的意思。”
“是吗?”
“哎呀,”一双大眼睛里忽然充满了哀怨,她瞅着他说,“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呀,吓我一跳。我才刚到,正准备马上就去找你的呢。诶?其他人呢?”
“墨凝有令,他们先回去了。我来找了你再做打算。我……”
“思……”
陆眠吃惊地看着他,身子慢慢跟着他蹲下来,然后缓缓伸出手抱住了他。
“你怎么啦?”
叶思卿现在无法和她说话。他脑中正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命令他,并让他头痛欲裂。
“叶思卿,你应该杀了她!墨玉才是你喜欢的人!”
“你怎么啦思卿?”她关切地看着他。
这声音,这句话,在他脑中重复了五遍,才慢慢消停下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阿眠近在咫尺的粉嘟嘟的脸蛋,一双满含担忧的美目落入他眼中,在心湖上激起一层涟漪。
……这人是谁?他疑惑地想。目前就他所知,并没有这样一种法术,可以直接在人的头脑中叫嚣,企图控制人的行为。
痛感终于消失了,但阿眠的一双小手仍抱着他,眼神关切地看着他。他忽然沉溺了,朝她微微靠去,靠在她的臂弯里。
陆眠不动,下巴贴着他的脑袋。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着姿势。许久以后,她才微微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睡着啦?”
叶思卿继续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