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自有造物主安排,我们只需遵从本心,做人的本心。”虞羡愣怔之下,脱口回了太巫最爱搪塞她的口头禅。
对悉心指点过她的师渔太巫,这话似乎太过敷衍,虞羡想了想,又认真道,“我觉得,我引导不了任何人,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独立个体,但大家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愿望才走到一起的,我会努力为族人共同的愿望贡献自己的力量。”
话一出口,自太巫去后,心中一直混混沌沌的虞羡,忽然明了自己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与族人同行。
曾经,随着年岁增长,见识增多,她也几度诚惶诚恐,反复问太巫,为什么选她,平平无奇的她。
她觉得,她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普通,甚至平庸,此前还一直想着要咸鱼度日,嗯,这梦想,她现在也没放弃呢。
虞羡是打算看过广阔世界后,就回生养她的部落,咸鱼养老。若要怪,就只怪她年幼无知,立志太早。
当然,她那时追问太巫,是感觉非常羞愧的,觉得自己实在愧不敢当,尤其还有她惊才绝艳的大姨珠玉在前。
相比之下,她好像一路都是被推着走,职业规划全无,也毫无职业理想。她一开始就轻视了太巫这份职业。
而在她长大后,深入了解太巫近乎一族智者的职责后,她感到了肩膀上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也发现了她的天真,她的无知,她的傲慢,以及,她的自卑。
坐在宝塔树下捻花赏月的太巫,却悠悠然回她,用她那副惯常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老样子,回她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也很普通,认识到这一点,我就再也不怕犯错了。”
谁不是第一次生而为人,谁不是初学者,谁不犯错呢?这是每个人成长中总会经历的事。
想起亦师亦友的太巫,坐在船头的虞羡心头一暖,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斯人若彩虹已逝,对方如启明星般闪耀的鼓励话语似乎犹在耳边,带着睿智长者惯有的,慢悠悠的,淡定的,从容不迫的,无尽的坚定与包容,“不要怕犯错,你身后站着这么多姐妹姆姥呢。”
只有勇于试错,才能拥抱成长的无限可能。人族的无限可能,就深藏在每个人的无限可能里。
漫天星光逐渐隐去,夏日明媚的阳光逐渐明亮,虞羡看着船尾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划桨两姐妹,想起等候自己的同伴们,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同样明媚阳光的笑,她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呢。
直播间,唯一的观众神奇大佬,默默注视着自认为平平无奇的主播,不断在对方脸上寻找基因遗传的奇迹,像,真的太像了。
未来的希望之光来得太突然,以致她不敢相信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她的私人研究所,十五年前接收到一副捐赠体,根据捐赠人提前签署并公证过的遗嘱,其遗体将用于助力女性生命健康的公益研究。
然而,在捐赠人心脏停止跳动,脑死亡超过十二小时后,在恒温手术室内,仪器重新检测到了活跃的脑电波。
最后不知为什么,虽然没能苏醒,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植物人状态。嗯,生还了,又没完全生还,好像复生了个寂寞。
不管怎么说,这场半途而废的‘死而复生’,依然是医学史上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奇迹。
但更意外的是,对方的卵巢功能竟然保持完好,更神奇的是,她在这位名叫虞羡的捐赠人卵细胞里,检测到了能追溯到人类女性始祖的原线粒体。
当然,相比以被驯化的夏娃之名冠名的夏娃线粒体,她更愿意称之为莉丝线粒体,为自由与尊严而反抗到底、从未屈服所谓父神安排而怒而出走的莉丝。
而且,这个命名,也确实更符合对方生为一个普通女性,备受命运嗟磨,依然不曾失去反抗精神、坚持追求自我与自由独立的勇敢作为。
空间站无所谓日夜,原始星球却已天色将明,女科学家取下脑机,将捕捉到的星空图导入计算机后,移步进入了科研空间站最核心的基因冷藏库。
这里空间极为宽广,入目皆是银白之色,设计得科技感十足,银白的货架上,摆满银白的智能储存箱。
每个储存箱有一立方米大小,却只保存着一只指头大小的密闭小试管,环绕着各种指示灯,全都闪着幽幽绿光,仿若萤火之森。
一道巨大的智能光屏,高悬在天花板之下,环绕着整个基因库,上面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监控中的各项生命指标指数,每分每秒都在翻新,各种流光线条闪闪烁烁,计算机终端最终结果,显示着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暂时,而已。
蓝星人类最后幸存的女科学家,从直播间收回心神,注视着眼前,人类最后的活性胚胎库,忽然想起深海里的雌性大王章。
她现在,和那守在深海洞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着它人生最后的大宝藏、用最后的生命等候新生命孵化的大王章,好像。
偌大的空间站,在核爆那一年,就只剩下她一人。她独自一人,守着人类最后的生命宝藏,孤单?并不。
她志同道合的同事,她莫逆于心的挚友,她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的同胞们,一直与她同在。
若不是她志同道合的同胞们,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她无法顺利进入这个被严密封锁的空间站;若不是她的同事与挚友,为她打掩护,避过负责人耳目,她的研究无法顺利进行;若不是她的同事与挚友,牺牲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她无法一个人安全存活至今。
在阴谋发动前,用提炼出来的一毫克生物毒素血洗空间站的生物学家友人,临死前,对她说,这个世界,善恶本就是混沌的。
当她看清,善恶被谁定义,为谁定义,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善恶了,只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没有善恶,只有立场,生而为女人的立场,就如他们也没有善恶,只有立场,生而为男人的立场。
没有人的立场,人一开始,就不存在。当人被用来特指男人时,人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针对女人的不善,针对女人的恶,不是来自一个男人,是来自全体男人。
群体的恶,就是个体的恶;个体的恶,就是群体的恶。身处属性为恶的群体,没有一个无辜者能独善其身。没有。
确实,这是她认识的‘对象变猫已绝育’能说出来的话,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抢在那些自视甚高的男人发疯前,先要了他们的命。
地球已经在核爆中没了,这个号称以研究生命奥义为己任的太空基因实验室,也成了人类最后的孤岛。
伴随着这场亡族灾难,一场光学异变也悄然发生,与精子库的精子同时失去活性的男人,最后幸存的男性,失去了他们男性族群最后的传承希望。
然而,讽刺的是,就如同地球上女性的生育能力,并未受到地球环境恶化的影响一样,空间站的所有女性科研人员,包括基因库里的卵子库,全都安然无恙。
这惨烈对比之下,绝望的男人们会做出什么疯狂事,从被打压的底层里突破重围的女性科研人员,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智人,地球母星孕育出的众多人种里唯一的大赢家,可不是什么高尚而宽容的种族,从来就不是。
智人一族里最后幸存的男人,更不可能是什么伟大而光荣正直的异类了,就如同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一个理。
这帮站在地球人类文明巅峰、傲慢到癫狂的男性科学家,打造出来的世界,是一个用一群又一群的母猫子宫、克隆死去宠物猫、有钱人为所欲为的资本世界,是一个用一堆又一堆母鼠子宫、以卵子为基底、制造精子合成胚胎、培育短命劣质物种的伪科学世界。
一个极致漠视生命、藐视生命尊严、无视生命准则的极致疯狂世界。
就连这个打着‘保留人类火种、拯救人类未来’口号的太空实验项目,也不过是一个想要利用女性卵子活性、拯救日益稀少且越来越难育出子嗣、只能依靠试管育儿的劣质男性精子的基因实验室。
这个计划里的人类的人里面,只包括了男人,没有女人。
就犹如这个世界所有科学知识和技术运行的标准,都是从男人的标准出发一样,男人的人,就代表了所有人。
核爆之前,这世界,就已成为了一个极致对立、极致疯狂的世界,早就糜烂到无可救药。
她是被她的同胞们托举至此的最后一人,她会坚持她的使命,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不,使命不达,她死亦不休。
她也从来不是一个人。
而且,苍天在上,女科学家再度想起主播那张长开的、骨相与莉丝线粒体捐赠人高度重合的脸,忍不住双目含光,泪盈满眶,激动到浑身战栗。
苍天在上,在世界的末日中,在生命的废墟中,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守候的未来,不是一场梦。
第110章 原始星球的亲子关系
随着晨曦泛起的濛濛大雾里, 虞羡闻到了熟悉的腥臊味,味道还挺重,比幼体的味儿重多了, 且铺天盖地, 扑鼻而来。